大厅一侧，少年踏着黑雾而出。

莉莉安定定地看向他，试图在他脸上看出什么差别。

迪温和之前就是有差别的。

之前的她，一直有一副弱势和善，甚至软弱的面孔，眉目言语里皆是这个形象的痕迹。

可缇娜死后，这一切便有所变化。

乍一看虽然仍像从前，可神色里真正多了一丝冷酷和自我。

迪温说，她很喜欢她，为有这样的女儿为荣。

可也能轻易将她抛弃。

矛盾，可却真实。

莉莉安不怀疑迪温对她的那层喜欢，就像她相信过去几个月里，迪温给予的那些关心是心存善意的，也曾像一个母亲一样，对她嘘寒问暖，问她有什么需要的，缺什么一定要说……也会每个夜晚让她陪自己说说话，话题天南地北。

可莉莉安的思维也向来不是一条直线，非黑即白的。

这种想法，比起缇娜那种纯粹过了头的，反而更容易理解。

——有些人确实爱着你，可当你阻挡了他的目标时，你依旧会被舍弃。

而今，她已经被迪温“舍弃”了，那么——

少年静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琥珀色眼眸内的柔和，嘴角微弯的程度，每一处都是熟悉的。

足足一分钟，她终于将视线收了回来。

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

“莉莉安，其实做这件事对你而言没什么不好。”迪温这时又开口了，温和劝解的口气里充满了耐心，“汀恩王国的人想置你于死地，而这些外族只会将你视为英雄。”

说着，她缓缓抬手，一把长剑随着动作出现在手心内。

……路德·海德的，魔剑。

“它一直在等待着自己的主人归来……”

迪温捧着剑，模样情深意切。

良久，莉莉安收回了投向剑的视线，面无表情：“像我这种出生没爹没娘的，打感情牌其实不太有用。”

听她这么说，迪温也有些遗憾：“没想到你那么固执。”

“女王陛下。”莉莉安啧了声，忽然道。

认识了那么久，莉莉安似乎是第一次，用如此正式的语气和称呼。

迪温心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人怔了怔。

“对你而言，这个王位大于一切——我想知道原因。”莉莉安仰着头，不紧不慢。

王座上的女人眨了眨眼，沉默了数秒，才微微坐直：“这个的话……大概是因为，从出生之后，我所拥有的，就只有这个了吧。”

“路德和我说过他的家，他有爱他的父母和可爱的妹妹，但我的母亲为了政事从来不会关心我，而我的妹妹只想杀了我。”她平静地说，“这是我的一切了……啊，突然被问起这些事，我之前好像从来没认真想过。”

这时候的她还表现出了一丝她以前才有的天真。

顿了顿，她望向莉莉安：“你还想知道什么？”

莉莉安莫名从中读出了一丝“问完你就可以去地狱”了的味道。

……还挺神奇的。

“我觉得你缺少的可能不是稳固的王位，”莉莉安耸了耸肩，“但你选择放弃了所有可能……所以，记住你的选择。”

话音落下，金色的光球从四面冒出，滚向中央。

迪温有些诧异。

她对莉莉安的了解很充分，她会些什么自己都知道，但这种法术她先前从未见过莉莉安使用，甚至也是第一次见到。

还没来得及说话，那道几乎静止不动的身影往前踏了一步。

黑雾在地面涌动，撞来的金色光团被阻挡去路，而后被缓慢侵蚀。

莉莉安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迪温想让她带走外族，而自己如果不答应……成为傀儡是唯一实现这一目的的方式。

哪怕是圣者，只要黑雾的浓度超出自己接受的范畴，一样没救。

眼看着那冰冷的雾气贴近，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

已经被黑雾包围，退无可退。

思及此，她重新转过头，不曾想，不过刹那，少年却已经站在了很近的地方。

他们的距离不是第一次那么近，可这一次却不同以往。

莉莉安看着他的双眼，拳头一点一点地攥紧。

少年仿若未觉，他垂下头，眼睛里倒映着她的身影：“您不该救我……帝都那次。”

莉莉安愣住，下一秒，铺天盖地的黑雾便将她吞没。

——

——

少女蓦地睁开了湛蓝的双眸。

眼前是被一片暖融气息填满的铸造室，不远处的炉子还在烧着，一旁的老头琢磨着眼前的机械部件，注意到她的动静，眼皮一掀。

“醒得还挺快。”

莉莉安张了张嘴，从躺椅上起身，喘了口气。

上一秒，她还在希尔娅的最高层，下一秒，回归意识的她仍在帝都外的酒馆地下室。

这是……

马戎放下零件，去给她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感觉怎么样。”

“想吐。”莉莉安哑着声音说完，猛灌了一口水，又不小心被呛到，重重咳嗽起来。

“废话，从来没有人想过用意识操纵机械，得亏你是玩生命法术的，还可以这么试试。但那套东西压根没测试过，你不想吐才怪。”马戎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的，“按着我的头让我一天帮你做出这玩意，好在还有点良心，会用法术帮帮忙……”

他旋即意识到了什么，咬牙切齿：“我怎么会沦落到需要法术帮忙！”

莉莉安咳嗽完，没说话。

有一个传说，黑法术师有多少个傀儡，就有多少条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