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晓风没有回竹屋,从竹林中走出来,浩瀚的星空撒满潮面,这里的潮水总是起伏不定,唯有这样没有月色的夜,才会归于平静。他在裸露的大石头上坐下来,身上的红色长袍潮潮的,依旧可以闻到咸腥的味道,却和黄潮浅滩的咸腥味有些不同,那是紫衣姑娘的味道,母狐狸不久前还紧抱着他在林子里哭的唏嘘,现在,大概已经回去了。
“我为什么不是她?”
“他什么时候才可以放下她?”
这是在竹林里,白九樱问得最多的两句话,戚晓风这段时间待在这里,看着小姑娘对应龙神君的好,看着她为他做的点点滴滴,很多时候他也在诧异,如此温润漂亮的女仙,神君怎么就能岿然不动到那样的地步,就像母狐狸红着眼睛不止一次抱怨,抱怨自己在他眼里还不如那只巴掌大的青鸟。
戚晓风不知自己怎么了,大抵母狐狸的情绪影响了他,搅得他心烦意乱,满脑子都是白九樱红着眼睛痛哭流涕的样子,他在大石头上仰面躺下来,听着风刮动竹叶的声音,想要像平时一样睡去,然而闭眼半晌,依旧心烦意乱,风刮着竹叶,唰唰的声音让他莫名恼火,紫衣姑娘哭泣的神情就像是被人用一柄刀子刻进了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犹豫很久,终于他坐了起来,朝竹林深处望了眼,竹屋内烛光摇曳,神君用仙术点了火,连腾起的烛焰都散发着微微的蓝色。戚晓风不知这个点儿神君是否已经睡了,不过他已做了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找神君问个明白,平心而论他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但这段时间以来,白九樱对他谈不上温柔,也绝没有鄙视。她的眼睛清澈的像是一泓泉水,在她眼睛里,戚晓风看不到那些让他厌恶的情绪,即使是一只半狐也有尊严,白九樱或许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目光会带给戚晓风如此大的触动,戚晓风紧了紧拳头,看着烛光通明的竹屋,慢慢朝那边靠过去。
“回来了?”
寒少宇并没有睡,在水下呆的时间长了,陆地上干燥的空气,总会让他的鼻子很不舒服,青鸟倒是难得睡的安宁,在自己胸前蹭着,小眼睛紧闭缩成毛茸茸的一团,两只小爪子紧紧抓着自己的皮肤,像是怕被遗弃,偶尔还会发出几声低鸣,短促骤停,如同梦呓。
寒少宇记得从这小家伙跟着他的头一天开始,和他一起睡就是这副样子,不过那时他们的关系还没这么亲昵,所以它也没敢这么放肆,也就是依偎着自己蜷成一团睡着,小小的爪子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衫,非常怕被遗弃的样子,直到今天依然如此。寒少宇的目光又柔和了些,顾不上胸前被抓出的血痕,伸出指尖,摸了摸小家伙毛茸茸的脑袋,它在他最落魄时陪着他,已经陪他过了这么长的岁月,而他怎么会遗弃它,怎么舍得?
老远就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半狐身上的气味没有狐仙那么强烈,但也很明显。在青丘这种狐仙聚集的地方,不免总弥漫着狐狸味儿。凡人的鼻子也许分辨不出,但仙家的嗅觉十分敏感,狐仙是得道的狐狸,即使飞升渡劫,身上还是多少带着点狐骚,也因此,在青丘这个地界儿,大多数比较有追求的狐仙,会用仙术采撷四海八荒的花瓣露水,再加些罕见的香料,借以掩盖身上的狐骚。譬如白九樱身上就有九重天天池里碧水莲花的味道,狐帝身上则是太上老君宫里的百年茶花,而戚晓风这只半狐,除了淡淡的原生态的狐狸味儿,还有人间烟火的气味。
人间烟火总容易让仙家痴迷,曾几何时寒少宇呆在南郊冰冷的应龙神殿,也会怀念这种暖暖的气息,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的他,更喜欢青鸟羽毛散发的味道,地地道道的畜生味儿,有点臭,但是很安心。
戚晓风站在屋外,寒少宇能感觉到他身上波动的气息,这只半血狐狸很生气,很恼火,他现在的状态应该是他体内的半拉狐狸血在作怪。
寒少宇记得很多年前,他去青丘的狐狸洞小坐,狐狸洞的主人还是现任狐帝的祖母,那时她已经放下对他的执念成了亲,刚刚生下第一窝狐狸崽,她给他发了满月酒的请柬,他辗转八荒,猎了很多珍奇的灵兽当满月礼,到了狐狸洞外就看见两只很小的白狐,拖着硕大的狐狸尾巴,眼睛上的蓝膜还没有消。伺候帝姬的仙童走出来抱走小狐狸将他领入洞中,洞府异常整洁,可惜帝姬和那位驸马都不在洞府。小仙童回说青丘出了个半血的妖物,也不知是哪只不守规矩的公狐狸,跑去和凡人私通留了种,这个半血的妖物长大后又在魔界拜了个大魔王为师,学成后危害八荒,帝姬和驸马是去应付这件事了。
寒少宇就在狐狸洞里待了大半日,直到天黑才等到帝姬和驸马回来,驸马受了蛮严重的伤,左臂的断口处被撕扯的血肉模糊,耷拉着膀子,肘部只连着些肌肉和筋膜,帝姬扶着驸马进洞全身都是血,见到寒少宇笑容有些感慨,一别多年,他仍是孑然一身,而她已成亲三载,这狐狸洞虽然冷清,却是满满的幸福和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