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少宇坐在院落里,南方多雨,尤其在这样的秋天,连绵不绝的雨,有时可以绵延整整一个季度。
神殿的后院很大,他因为常年游历在外,疏于管理,显得有些凌乱和蛮荒。
假山边的枣树还剩几棵,寒少宇打算这几天入夜就砍了来烧,说来也是好笑,那年他耗费精力从镐京移栽枣树到南郊,养了千年,今日却想一把火烧的干净。
北方的枣树喜干,南方潮湿多雨的气候并不好活,早先的两批,移种至此,虽然叶子看着苍翠,根却已经潮湿烂了。他那时是有些魔怔的,认为自己征伐战场,乱军中能取上将首级,没道理连几棵枣树也征服不了。
寒啸天劝过他。说凡间有个人讲过,“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花草树木这东西,本质和人一样,脱离本来的环境,您给它再优越的气候再肥沃的土壤,它还是不乐意长的。它要是不乐意长了,纵使您是一方神君,也拿它没什么办法。
寒少宇觉得这番说辞可笑。
应龙一族本生于极北寒冰之地。母亲嫁给父亲,是从极冰地到现今的燕幽一带,那里虽是北方,却比极冰之地温暖许多,母亲不还是活得好好的。苍溟虽然不喜欢燕幽,扔愿意守着母亲呆在那里许多年,他不也活得好好的。还有他,他生于燕幽之地,年幼时还掉入活火山口,后来跟着君上征伐八荒,及君上升神,封殿南郊。应龙居南,所以南方湿润多雨,温暖炎热四季如春,南郊更是南方温暖的极致,即使冬季最冷的时节,这里也不曾降雪,他寒少宇,不是仍活得好好的?
所以没什么活成活不成,只在心,只在心乐不乐意担待一个陌生的地方,只在心罢了。
就凭着信念,那年他遍访镐京城郊的老农,不耻下问,终于碰上个懂行的,早几年那人是个郎中,后来他的药吃死人,惹上了官司,被凡间的官府发配南荒充了好几年军。充军归来,医馆早开不下去了,郎中携妻带子回了老家,守着祖宗留下的几亩薄田做起花草营生。
刚开始,郎中的营生并不被村里人看好,他们觉得田地就是用来种庄稼的,好好的大豆高粱不种,种哪门子花花草草,更奇的是镐京本地那么多花,附近豫州的牡丹也天下闻名,北方之地不种北方的花,郎中却跑到淮南去买花种。这算什么?南蛮未开化之地,他们有什么,南蛮的花能在北方种活?
出乎意料的是,郎中从南方贩回的花种,经过一年多的精心培育,竟然在北方的薄田里开得艳丽多姿迎风招展。这件事很快在镐京城里传为奇谈,许多达官贵人登门造访,连当时的皇帝也下旨让郎中每年供些花草入宫,郎中的花草供不应求,很快成为地方富绅。
寒少宇在一个春天登门造访,布衣布靴,撤去神君的高高在上,敲开郎中的院门呈上拜帖。
古朴的院落还是很破旧,但花草林立树木参天,有幽香传来,还有一股清淡的药草气味。
寒少宇随便用了个南方小吏的身份,开门见山说明来意,那郎中将他请进门,却不说话,只是给他沏了一碗茶。
寒少宇喝了一口,清苦的茶里,浸着酒糟的味道。记忆洪水猛兽翻涌而来,那碗茶,让他想起海棠花林里青衣粉衫的男人。他蓦然看向面前那个粗鄙布衣留着长须的青年人,不自觉屏去所有掩饰。
双瞳从幽黑转向碧蓝的瞬间,郎中怔了一下,紧了紧手里的茶碗能够窥到一丝紧张,继而又是释然,他伸手又为寒少宇斟了一碗,开口道:“我在南荒充军时,有个老兵,很喜欢讲故事……”
郎中说到此处顿了顿,他的冷静,让寒少宇觉得这不是个普通的凡人。
是他吗?是投胎转世,或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