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血狐狸说完那些话,被母狐狸拖着离开。寒少宇站在石阶上,南郊冬日,有风阴冷,他无法忘记母狐狸最后看他的眼神,那种不屑带些怜悯的目光,在他半生的记忆中从未出现过,那目光如此陌生,瞧着他似乎觉得他如此可怜,显然他被轻视了,还是被一只该叫他太叔祖的小狐狸轻视。
他不是没想过那些事,而且不止一次想过。但他这样的人,闲散了几千年光阴,又如何能在瞬间紧张起来呢?
他笃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因已这样活了半生,说的不确切点儿,这或许是一种听之任之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年少时,有那么几回这种态度确实让苍溟抓狂,然而更多时候长辈们论起却是艳羡,他们说有这种生活态度的,大多一生顺遂,不大可能会遇到什么难过的坎儿……
在麒麟神都尚且繁盛,父亲尚且在世,他尚且是个神族公子的时候,这种笃定确实是真的,因在他顺遂的前半生里,的确没遇到过什么难过的坎儿,可之后,一切都随麒麟神都都随父亲的死覆灭,这种笃定也逐渐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细算,他这半生遇到过两桩难过的坎儿,四公主的死让他消沉两千载,而父亲的死,一直让他梦魇至今,兔子知道他有心障,从不提及,因他觉得心魔可治,心障无医。
他某回偷听到兔子同小鸟的对话。
“阿水,我前几日跟你说的那件事情,你是否可以想些方法,就算……就算不能根除,让木头好受些也是好的。”小鸟道,“隆冬将至,他最近几日被梦魇所扰,似乎是因他父亲的死无法释怀。”
“几千年前的破事儿还无法释怀?”兔儿惊奇不已,“师父只说神君大人亲眼看到父亲身故,却未告诉我当日到底是何情形,不如细说,我帮你想想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
“细说,我也未见,我也不知……”鸟儿叹了口气,“他说起也是三言两语,我又不好追问,只知道他父亲大概是死在这个季节,去的那天,木头被他母亲箍着下巴看着城破,亲眼看他父亲死在阵前,被砍掉了脑袋……其实我想不明白的是,木头的母亲一向温婉,为何在那天偏偏对儿子如此残忍,还叮嘱他要复仇,这根本不像是她能做出的事。”
“情迫的时候,是可能的。”兔子顿了顿,道,“想想那位夫人出身性情倒也可以理解,她是温婉,心底善良从未想过迫害别人,更没想过别人会迫害她,这样的一位夫人,若是不牵涉权利争端,只要嫁个好人家,便能平顺一生。可不巧她是应龙族的公主,是那位老族长的女儿,又不巧生的不好,承了老族长的眼睛,生的小儿子又随她是应龙,也承了老族长的眼睛,这便是一切悲剧的开端,到此,若她阴毒些还好,早早窥出同父异母的兄弟有觊觎权势之心,早杀之而后快,也不会酿成日后惨剧。即使不阴狠吧,泼辣如凰烈郡主也好,虽称不上悍妇,四海八荒却都敬畏,要尊一声烈姑姑,这敬倒不是关键,关键是畏,四海八荒都敬畏她,也便没有居心叵测者敢打她的主意了,毕竟都是尿性,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可偏不巧……”
兔子知鸟谈及这些不忍,便接下去,“偏不巧,那夫人是个温婉心善的女子,八成她那兄弟兵临城下,她还想着同他说和,借亲情挽回些局面,可没想那位是铁了心要置她丈夫于死地,是铁了心要杀死她的儿子以绝后患,她不信,等她的丈夫阵前身死那刻,她突然信了,也突然恨了,她痛恨自己无所作为,甚至悔恨未在幼弟降世时便亲手掐死他。而那一刻,她肚子里还有亡夫未降世的孩子,她要保住这个孩子,所以不能亲自去做这件事,所以她选择托付,因为她的两个儿子已经长大了。”
屋子里突然静悄悄的,寒少宇站在廊下,四周安静得出奇,南郊的隆冬看不到一丁点雪,却像极了那日……
父亲死的那天,麒麟神都也未降雪,往年都是刚入冬一月便降了,那一年,似乎特别晚,最后是什么时候下了雪的呢?好像是嫣儿破壳降世那天,他化了龙形盘在一处极其宽敞的山洞里,抱着那颗蛋,看雪花一点一点落下来,洞口早被干草填满堵实,只留着一丁点缝隙透气,洁白晶莹的雪花积在干草上,微风透过缝隙窜入,差点吹灭远处那一小堆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