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已经是新年初八,春节已过,南城的天气好了没有几日又开始乱雪纷纷。
碧草浸润在渐渐堆积的雪色之中,狂风已过,雪却依旧未停。
远处,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啊传来的一阵若有还无的钢琴声,似一阵悲怆又凄寒的风,呼啸迷茫,困顿难安,仿佛找不到解脱的出口。
一片近乎死寂的沉默之中,程芊语突然惊呼一声:“那钢琴声是炸弹倒计时!”
“不!快!快!让炸弹停下来!”
荣扶桑再也无暇顾虑其他,她转身便朝着疗养院主楼狂奔而去,无论如何,她都不希望洪之帆就这样在她的面前被炸得尸骨无存!
可是她也实在做出去出卖傅洐的事来。
如果可以,她情愿此刻被困在大楼里面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跑进去,一个响彻云霄的爆炸声就在扶桑的耳畔陡然响起。隔着近千米的距离,扶桑还是被那些液体炸弹的余震给震的一个踉跄,随后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那一大片熊熊焰火仿佛在一瞬间染红了原本深冷寂静的黑夜,扶桑此刻的耳朵里已经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尘世杂音,一片嗡嗡声之中,仿佛有一个格外温柔的声音在极远极远处微笑地轻唤着她的名字:“扶桑……”
一抹难以忍受的惊痛就这样突然而至,随即便化作一股热流,从心头深处迅速地滑至扶桑的眼底。
“不!不要!之帆!你快出来!出来啊……!”
“扶桑!”
其实这一切变故与意外的发生,不过就在数秒之间。
恍恍惚惚之中,荣扶桑仿佛看到有两个男人的身影一前一后地朝着她迅速地飞奔而来。
然后,下一秒,她就被疾步而来的傅洐紧紧地抱进了怀里。扶桑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会出现,眸光一转,就先看到了站在傅洐身边,俨然完好无损的洪之帆。
身后,是跟着荣扶桑慌乱地跑过来的程芊语,她看到洪之帆也是一脸的惊愕:“之帆,你不是在那栋楼里面吗?怎么会……?!那……那里面的被炸的人又是谁?!”
她说着,又转身看向一脸淡然冷漠,仿佛全然事不关己的陆宁远。
其实,陆宁远看到安然无恙的洪之帆和意外出现的傅洐,心中又何尝不惊讶不意外呢?只是他向来善于掩藏心事,无论内心情绪如何波澜起伏,脸上也从不表露出来罢了。
他轻眯了眯双眸,倏尔回头,看向正巧也在看着他的程芊语。
此刻夜阑时分,狂乱过后的山郊疗养院,一切都有种颓然毁灭的别样旖旎。
陆宁远忽然就明白了一切。
原来,这个一直跟在荣扶桑身后,看似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娇软无用的千金小姐,竟然还有这样令人惊艳的心机与筹谋。
陆宁远笑意深深地看着程芊语:“倒是有些意思了。”
而此时,扶桑已经失去意识昏倒在了傅洐的怀中。
一旁,离离月色则映衬着洪之帆焦急慌乱得甚至显得有些苍白的面容:“我应该事先就告诉她的,这样扶桑也不至于受刺激,瞧瞧我们刚才把她逼成了什么样子?!”
傅洐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知道,有些事,哪怕再重来一次,他也不想要让荣扶桑知道。
他抱着荣扶桑,脚步却依旧稳健和笃定,他缓步走到陆宁远的面前,眸色清浅悠远得仿似远处天边的那一片淡的几乎看不清的云。
“陆先生,我今晚送你的这份厚礼,你应该很满意吧?”
陆宁远这才终于明白了:“里面的那个人是陆擎焕?”
傅洐朝着陆宁远轻轻地扬起了唇角:“反正你身上已经背了一条命案,再背上一个谋杀弟弟的罪名应该也没多少差别。”
“至少,陆家的继承人之中,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是你。”
他说完,便抱着荣扶桑走向了不远处的坐轿。
郑书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蹿出来的,她受了伤,整个人几乎是跪在地上的,两只手拼命地拽住傅先生的裤脚:“傅……傅先生,我不想死!您饶我一命吧!今晚的事,我发誓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
林栋连忙上前将郑书秋拉开。
傅洐小心翼翼地将荣扶桑放在轿车后座,这才转眸,格外不在意地瞧了一眼郑书秋:“你说了别人就会信?”
郑书秋一愣。
是啊,有谁会相信这位风姿卓越的南城巨贾,还会有如此心狠手辣又工于谋算的阴暗一面呢。
她若是真敢说,只怕人还未走出疗养院,就已经如那陆擎焕一样,尸骨无存了吧……
郑书秋只觉得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朝着她铺天盖地地袭来,她仿佛再也没有了站起来的能力……
然后,程芊语就来到了她的面前:“荣太太,其实你还是有机会的。”
郑书秋抬头看向她。
“待会儿警察来了,问你看到什么,你知道应该怎么说了吧?”
郑书秋的目光从她的脸上又转到后面陆宁远的身上,顿时醒悟,连连点头:“是,明白!我知道了!今晚的这一切都是陆宁远一手策划的爆炸案!”
陆宁远站在不远处,望着眼前这个为了他而精心设计的圈套,脸上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愤怒疯狂,反而冷静淡然的令人侧目。
*
凌晨五点不到,傅洐先送荣扶桑去了一趟医院,医生为她做了格外详细的检查,在确认她没有任何受伤之后,他正准备带荣扶桑回城中公馆,却听到扶桑在他怀里,似是轻声呢喃了一句:“爸爸……”
傅洐这才清晰地忆起,荣扶桑过了年也才刚刚满20岁,认真算起来,她也不过就是个还未完全成熟的小女孩罢了。
受了刺激,心绪波折复杂的时候,她也会想家,会想念一直信赖的家人。
傅先生甚至会想,会否有一天,她口中梦呓呢喃,惦念牵挂的不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心绪在她的身上总是格外的柔软潮湿,男人拥着扶桑的双臂也不由地紧了紧,他特意压低了声线对林栋道:“去荣宅吧。”
没想到傅洐抱着荣扶桑进去的时候,岳女士已经起床了。她正手持着一本已经被翻得有些残旧的《圣经》,坐在客厅的一隅,一边喝茶,一边专注地轻读着。
姜远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老夫人,傅先生带着扶桑小姐回来了。”
岳女士轻应了一声,却没有即刻起身。
而傅洐呢,对于岳女士的态度也全然不觉得意外,他先将扶桑送回房间,又替她仔细地擦了身,换了舒适的家居服之后,才重新走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