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志滔滔不绝,说了好些个陆子衿曾经的事迹,什么口含天宪,出言为箴。什么一眼看人心,一言断善恶。
有一年春去极晚,陆子衿张口一言,春花殆尽,夏雨初竭。
有一月鬼门关隘,恶鬼溢满人间,陆子衿下笔有神,一贴浩然,一贴正气,诸鬼辟易。
有一日人仙齐聚,来势汹汹,陆子衿动手不动口,打得山上仙人瑟瑟发抖,再难越雷池半步。
所有书院山主都断言陆子衿有望成为千年来第一位女圣人,而且是文武双圣,陆子衿才情之高,冠绝九洲四海。
袁志言语中的仰慕之情,溢于言表。
墨语这才知道,自己的夫子,是何等了不起的一个人。
年幼时的墨语,固执叛逆。觉得世间所有人,非善即恶,且恶人占了大多数。
他对世界有恶意,说不上恶意满满,但也不少。
那时瘦小的他,说是睚眦必报也不为过。所以同龄孩子欺负他无父无母,辱骂他衣衫褴褛,他就一一挥拳打了过去,拳加脚踢,无所不用,被那些人群起攻之,也能忍着拳脚,一个个逐个击破。
打红了眼,打的头破血流,那些孩子心有畏惧,他却更为凶狠,一点也不含糊,一板一眼,逐个打了回去。
那些心疼自家孩子的父母,不顾“以大欺小”,要对墨语动手,墨语也毫不畏惧,嚷嚷着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些大人见他还小,又无依无靠,就随手教训一下,也不用劲。可墨语记下了,找到机会,全部“还给”了那些同龄孩子。
所以小镇许多人对他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墨语丝毫不介意那些人对他“另眼相看”,他又损失不了什么。若是别人对他青睐有加,他也得不到什么,或者说是不想得到什么。
他拒绝有心人的所有善意。
除了陆子衿。
那个与众不同的陆子衿。
两人第一次见面,其实颇为尴尬。
那一年还不叫墨语的小孩初次尝试着下河捞鱼,可他身子瘦弱,又太过矮小,还水性不好,所以只能在河边胡乱折腾,手脚胡乱摆动,宛若狗刨。
脚踩着河底淤泥,胡乱蹬动的后果就是河水浑浊,惊走其中游鱼,所有笨拙的努力,全都化作泡影。
小孩懊恼,撒气似地钻到河底,一阵胡乱东舞西捞,弄得满身淤泥,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带着一身淤泥上岸,一路走到哪里,就将身上淤泥甩到哪里。
这一路甩动淤泥,路过行人,街上小摊,或多或少,都会被溅射到淤泥。弄得怨声载道,谩骂不已。好些人都忍不住动手,可看了看满身淤泥的墨语,又实在找不到地方下手,只得作罢。
墨语毫不顾忌,专挑那些衣着靓丽的人,“无意”将淤泥甩在那些人生身上。
而那一天,刚好有位长衫女夫子初临小镇,以凡人身份,颇有闲情逸致,慢慢游荡,四处打量。
“嚣张”的泥孩子,面容清丽的女夫子,两人擦肩而过。
看起来十分儒雅的长衫淤泥点点,如同一张无暇宣纸,点了许多凌乱墨痕,难以入眼。
泥孩子毫不在意,无所谓的吹着口哨,表情倨傲,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猖狂。似乎带着我偏要如此,你能奈我何的得意。
“等一等。”
女夫子转身,轻声喊了一句。
“怎么着?不高兴啊?不高兴就对了,反正我挺高兴的。”
泥孩子转身,挑着眉,既滑稽,又冷漠。
周围人的人围了上来,见女夫子是生面孔,抱着看戏的心态,饶有兴趣。
“你的父母呢?”
泥孩子呵呵笑了笑,“想找我家人告状?”
女夫子摇头,微笑道:“我想告诉他们,你心情不好,说教即可,不必为此惩戒于你。”
围观众人哗然,满是不解,不懂这是何意。犯错就惩,乃是他们的认知。
泥孩子面色微变,最后哼了一声,“不必了,我无父无母!”
泥孩子转身就走,方方正正,不再随意甩动身上衣衫,让淤泥四溅。
女夫子多看了看墨语离去的背影,轻声低语一声,“可惜。”
她继续闲逛,丝毫不在意身上淤泥黑点。
在逛了一圈小镇后,女夫子来到古旧的廊桥上,望着河面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