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命仵作汇报之时,故意让许清浊跟在身边,等其陈述完毕,转头道:“清浊,你可记住了?武林之中能伤了你爹爹的好手,没有几人,且他使极薄的宝刀。线索既在,这凶手并非无法寻到!他日你若练成神功,你的父仇便须你亲手去报了!”许清浊跪了下来,点头道:“马伯伯说的是,我一定好好习武,替父报仇!”
段升忙道:“杀将爷者,努尔哈赤是也!这凶手只是行凶的利器,将爷的仇是国之大仇,须我们大明将士来报!”马林瞟了他一眼,知他是心疼孩子,怕其重任压身,摇头道:“努尔哈赤是大仇,这是小仇,但凡是仇,就得报!”
许清浊这几日戴重孝,食冷吃素,恪守人子之礼。马林虽然欣慰,却也道:“你在练武,又须长身子,军营之中本来饮食就差,再这么折腾难免元气大损。你也不必守孝三年,以月代年,守得三月,心意在就行了!”
许清浊点了点头,此后读书习武,都愈发勤勉。有时爱那小红马不过,十分想骑,又怕红鬃色重,与孝礼不合。段升知了,给那马驹配了一副白色鞍具,两边素布垂至马腹,全身只露出头尾是红的。
于是许清浊一有空闲,就骑着那马驹踱出兵营,去看外面的山河雪景。某日不知不觉行到马市,忽见多家商铺门垂白帐,与屋顶的雪几乎连成一体,暗暗听人说话,才知道此间汉商也得知许明灯去世,悲伤之下,白布装室以示吊唁。
那布店的老妇一眼就认出了许清浊,把他搂在怀里,安慰了好一阵子。周边商铺老板有受过铁枪军恩惠的,也都凑近了和他说话,劝他莫要悲伤,好好用功,也像他父亲那样以后做个将军。
这些商人不知内情,只以为许明灯确是战死,但哀悼之情真挚无虚。许清浊给众人围在中心,饱听慈言好语,虽仍在服孝期间,心里却暖烘烘的。他明白这温暖来得不直接,可仍然是父亲给的,是以对许明灯更加敬重。
众商与他嘘寒问暖罢了,也叫他常来马市上玩,许清浊答应了。此后,果然在练完功、读完书后,就到马市上,到认得的商户店里去帮忙,久而久之都熟络了,无人不知这个乖巧懂事的许氏遗孤。许清浊如忽然间得到了好多亲人一般,备受关爱,每当从市上回营,他小马驹两边的箩筐里,都装满了人家给的点心、衣衫和玩物。
约莫过了近一个月,开原大营中练兵练得热火朝天,马林将五百铁枪军分作五十拨派下去,让段升分配,每十人一组,给全军将士当教头,跟他们讲解女真兵打仗的习惯,以及如何与其交战。他因努尔哈赤的使者对开原驻兵,乃至许明灯的家眷都一清二楚,又瞧瞧着手调查,半月之间处决了两名内奸,全军士气大振。
许清浊瞧将士们都无暇搭理自己,唯有段升偶尔和他过过招玩,也乐得骑着爱驹,多去马市上转悠。这一日到了集市上的布店,与那卖布的余婆婆聊了许久,只听余婆婆说道:“许将军到底是武曲星下世,谁有不敬爱他的?最近有好些人,看着都不是旅商,却多问起他老人家的事迹。嘿,连那叫花子一样的苦命人,也到处打听你爹爹的英名。”
许清浊一阵奇怪,问道:“叫花子打听我爹?”“可不是么?”余婆婆拉着他走出店门,指着街角一个人的背影,努嘴道:“那个就是了,看着年纪不大,胡子拉撒,前几日才来的,不急着讨饭,倒先询问你爹官声人望如何。”
许清浊一眼望去,见那人穿着到处都是破洞的袍子,衣不蔽体,腰上缠了圈细带,那带子一头从一只破碗的漏孔里穿出系紧,倒把那破碗拴在身上了,还拄着根粗树枝当拐杖,冻得直发抖,又因地上落雪结冰,走得极为缓慢。
许清浊忍不住道:“我去瞧瞧,他打听先父,说不定是先父的故人。”那余婆婆笑道:“小公子莫去理这脏兮兮的叫花子。许将军是何等人物,又岂会和叫花子结交?”
许清浊一想也是,说道:“这可怜人却也钦佩先父,婆婆,天寒地冻的,你送床褥子给他好不好?”“唉哟,小公子菩萨心肠,真不愧是许将军的儿子!听你的,他要夜里还不走,老婆子便周济他些吃的穿的。”
余婆婆与许清浊说着话,全没察有一个路人匆匆经过店铺,闻言转过身子,瞪大了眼站了许久。许清浊还要望那乞丐,余婆婆拽他进屋,笑道:“外面冷,走,老婆子给你泡碗热油茶。”“婆婆,我守孝不吃热的。”
许清浊又在她家坐了一会儿,方告辞出门,骑上小马驹,慢悠悠离了马市,顺着路往兵营走回。刚行两三里,许清浊正默诵《论语》,忽觉背后猛刮来一阵阴风,他毕竟有功夫在身,不自觉一低头,挥手朝后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