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升拿了钱袋,正抖那碎银子出来,闻言便随口答了一声:“不敢,我以前跟许将军出征在外,现下回营,给马总兵当个使唤的小卒。”那老妇一听,惊道:“啊呀,敢情您是铁枪天兵,您快收了银子,马儿老婆子送给小军爷了!”
“您误会啦,他不是我孩子,是我们许将爷的公子。”段升忙澄清了身份。那老婆子一惊:“原来是小许公子买这匹马儿,咱若还要钱,岂不折了我老婆子么?”
段升笑着客气几句,又问:“您说我是‘天兵’?这话却从何说起?”那老妇笑道:“你们不是天兵,谁还是天兵?老婆子的儿子常在这关外走商,若没铁枪军佑护,我这老东西哪还能安心在此处养老?”
许明灯带领铁枪军,随努尔哈赤出征,多行护民护商之事,只消是建州女真与他部开战,所经城池、市集若遭波及,其中的汉人多可因铁枪军保护,幸免于难。因此,关外汉商一提铁枪军,无不敬爱有加。
那老妇极是健谈,拉着段升不放,说起她儿子三次死里逃生,都是赖许明灯所救,不然早给凶狠的女真蛮子剁成肉酱了。她话中溢美之词,几乎把铁枪军众人都捧成了神兵天将,连许清浊初时只抱着马驹抚摸,后来也不觉听入了神。
段升虽然欣慰,可想起许明灯已经身故,又不免增添伤感,好容易听那老妇讲罢,便要买了马离去。那老妇执意不肯收银子,最后还是将小马驹送给了许清浊,段升替孩子谢了,与许清浊牵马而归。
两人回营路上,许清浊试着骑那小红马,不亦乐乎,他武功有根底,临近营时,已能稳稳当当坐在马背上了。段升笑道:“你瞧,毕竟是虎父无犬子,这马儿给你驯得多乖!”
许清浊本笑颜灿烂,听这话渐收了笑容,忽道:“段叔,爹爹是了不起的大英雄。不光兵将敬爱他,连老婆婆也赞不绝口,因我是他儿子,就待我这般亲切,我、我……”
段升知他听了那老妇的话,心中有所触动,摸了摸他脑袋,笑而不语。回营后一连数日,许清浊比原来更加乖巧,不仅读书刻苦,练起武功,也不再畏难。有一次疼痛发作,竟不唤马林和段升,独自一个人咬牙挺了过来。
段升自与铁枪军弟兄们同吃同住,操练阵法,又从许明灯所授的武功中,挑了几招浅显的教了下去。许明灯一身武艺,与兵家本就有莫大的关系,极宜用于战阵,铁枪军也曾学过一些,只是他们行军日多,休整日少,难以像如今这般有空练兵。所以段升虽教的远不如许明灯好,但众兵士学得却比原来多多了。
马林见段升练兵颇有成效,心中甚喜,但他亦有忧虑,为的是他寄往朝廷的题本至今没有回音,而送给辽东总兵王木芮的信,对方只回了一句:“知道了,勿多虑。”这让他不安了好些时日。
果然,到铁枪军归营第九日上,军营外南方来了一队人马,锣鼓声响传遍全营。马林忙率领一众兵将出营防范,却见对方虽都是女真人,却并非士兵,一个个身穿白衣,头缠素带,内中拥着一架马车,两旁锣鼓手大吹大敲。
马林脸色阴晴不定,只令全军按兵不动。那伙女真人有个领头的,越众而出,快步走到大明众军士面前,袖扫膝头,行了个大礼,用汉语说道:“我等奉努尔哈赤大都督之令,护送许将军灵柩而来,交予诸位大人和许将军的亲眷。”
马林沉声道:“你怎知许家亲眷在开原?”那人低着脑袋,本来油亮的前额给素带裹了一圈,显得非汉非夷,颇为古怪。他恭恭敬敬地回道:“小人不知,只是都督命令发椁开原城明军大营。”
马林冷哼了一声,又问:“许将军怎么死的?”“许将军相助扬古利大人,力战叶赫敌部于苏克素护毕拉,却不幸重伤。他回到赫图阿喇后,都督亲自请在府上,派良医救治,却还是无力回天。”
马林目露凶光,轻喝道:“为什么是你们护送他的灵柩?他麾下的五百铁枪军呢?”“禀大人,当日激战惨烈,只有许将军一骑归来,其余五百位军士下落不明,不知是死于此役,还是逃回了明营。”
铁枪军众人就混在守营官兵之中,闻言直是火冒三丈,若非马林事前叮嘱不可出声,早破口大骂他放屁胡扯了。那人见马林捻须不语,又道:“许将军亡故,都督十分痛心,以我族隆重之礼,把将军遗体迎入灵柩,一路护送至开原。出发之日,都督赠号‘巴图鲁’于许将军,另上书朝廷,为许将军请功,恳求皇帝以‘武尊’谥号加封其灵。”
“巴图鲁”是女真话里勇士的意思,历来受此绰号的人实是不多,汉人更前所未有。然而马林却根本不买账,暗骂道:“猫哭耗子假慈悲!什么‘巴图鲁’,还什么‘武尊’,沐猴而冠,起得狗屁不通!”
可他心中虽骂,面上却无表情,良久才道:“如此说来,你们甚是好心,这等体恤我大明将官!”那人忙道:“这都是都督的一片心意,与小人何干!小人等万万不敢受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