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韵这才大悟,身躯一颤,道:“可、可小姐为什么还……”花如何打断她道:“别问了,管好他就成。”兰韵低头领命,不敢再言。
兰韵知道许清浊是随舒云天一起来到庄里的,也是得舒云天请求才被小姐收为徒弟。她早就看出小姐对这男孩颇为不满,还当小姐被舒云天伤透了心,迁怒于武凤雏带来的这个孩子,因此颇觉其冤枉,平日里十分照顾。
此刻听闻真相,她终于明白许清浊实为枪王的后人,枪王害死老爷夫人,是花家的仇人。花如何恨许明灯恨得咬牙切齿,所以才对这徒弟辞色不善。
兰韵想通此节,再抬头时,花如何已不知去向。她思索了一阵,打定主意,叹了口气,缓缓走到厅外,叫来几个丫鬟,吩咐小姐远行事宜。
次日一早,花如何从绝色楼下来,轻巾束发,一袭白衫,却是改作了男装。兰韵见她头巾镶玉,软靴嵌珠,手中握扇,白衫纤尘不染,直如一翩翩佳公子,赞叹道:“小姐这扮相出门,不知又要迷倒多少姑娘家了。”
花如何格格一笑,道:“兰韵,你几时也学会贫嘴了?怎没见你被我迷住?”兰韵笑道:“兰韵若是初见小姐,定会如那俞家田大小姐一般,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
当年花如何赴洛阳参加俞伯华寿宴,就是一副男装打扮,自称“花公子”。田云淑在城外与她相遇,登时倾心不已,还惹师哥娄云侠喝了一番醋。后来花如何道明了女儿身,田云淑大为失落,两女“姻缘”不成,倒结成好友。
兰韵随花如何出庄登船,众仆婢跟在后面送行,尽皆缟素,白茫茫在湖畔练成一片。一座画舫停在岸边,稍远处的湖口,则有两只小些的船,上面坐满了纤夫,瞧了花家这等排场,又觉白衣不吉,个个面色惶恐,坐立不安。
此行水路多有逆流,船上也免不得装货承重,自然需要沿途拉纤的船工。但兰韵不喜这些粗莽汉子踏上花家家船,特意又雇了两只船供纤夫搭乘,随行在画舫之侧。
花如何守孝期间,不该离家远行,但如今作为家主,有些事必须亲为,也算是无可奈何。她见兰韵安排甚妥,点了点头,带着四个丫鬟,两名男仆就要上船。
许清浊也随着仆婢一起送行。他昨天被花如何嘲讽,憋了一肚子气,躲在后面,原不想出言道别。但见花如何男装模样,简直就如恩公换了身打扮,莫名大感亲近,终于挤出人群,唤道:“师父,你路上保重。”
花如何闻言,步子稍停,却不转身,微微一颔首,踏步迈上那画舫。许清浊一时冲动,话刚出口,已觉羞愧难当,脸红了良久,猛听一顿吆喝,两岸纤夫背负纤索,拉着画舫徐徐起行。
许清浊目送画舫远去,忽听兰韵道:“小少爷,要回庄里练画了。”许清浊觉她语气冷冰冰的,浑不似往日和善,一愣之下,转过身来,见兰韵面无表情,奇道:“兰韵姊姊,你怎么啦?”
兰韵摇了摇头,道:“小少爷,练画别耽误了,不然小姐怪罪下来,连我也要受罚。”许清浊一颗心沉了下去,想起昨日之事,叹道:“我听话就是。”兰韵也不说话,领着他走回庄里。
兰韵得知许清浊身份后,心想枪王是枪王,许清浊是许清浊,父辈的仇不该子女代受,所以并没有敌视他。可兰韵对花如何唯命是从,小姐不喜的人,她也不敢给予好辞,自觉若和许清浊过于亲近,岂不等于忤逆小姐了?
是故花如何乘船离去,兰韵自忖若再心软,多半要辜负小姐所托,于是打定主意严管许清浊,以免花如何回庄后不悦。许清浊跟她到了牡丹园,铺纸作画,抬头望去,绝色楼已人去楼空。
他回头一瞟,兰韵守在园门处,好似狱卒看管犯人。他以为兰韵为花如何逼迫,才似变了一副模样,心里倒不记恨她兰韵,只是愈发对花如何这师父不忿了。
许清浊白日画了牡丹,下午画了兰花、月季,兰韵将画纸一一收起,却是一句话都没说。许清浊犹豫片刻,忍不住问道:“兰韵姊姊,我、我想去练武场练一会儿功夫,行么?”
兰韵已明他为枪王之子,没有小姐吩咐,哪敢容他自行习武?当下摇头道:“小姐只准小少爷练画。”许清浊这算盘打了一夜,还当花如何离家后,有机会练拳练枪,闻言失望至极,吃过晚饭,自回卧房生气。
转眼间春光难留,夏日到临,许清浊在花苑中的起居作息,被兰韵管得死死的,除了吃饭睡觉、洗浴解手,就是一幅接一幅地画花。
许清浊甚觉压抑,倒有些怀念花如何在时,还能有个人责骂自己,何况花如何虽狠,有时言论却颇为犀利,许清浊细思过后,大有体悟,画艺也因之得以提升。
可如今兰韵管教他,单单只是监督,每日来收了画纸保存,从不置评半字。许清浊与她相处,烦闷无聊,就是想要埋怨发泄,对方言语礼数具备,跟她撒气,好似铁锤砸进棉花里,无处着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