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清浊随他走回城门边的那户人家,取了板车,往城外而行。许清浊坐在车后,摸着那几匹绸缎和几串宝石链子,奇道:“云大伯,你要这些东西干嘛?”
云刚干笑一声,道:“跟徒弟三年没见了,不捎点礼物给她,不好意思回去。嘿,叫她自己裁两件新衣裳穿穿。”许清浊听得好笑,心道:“你送衣裳也罢了,结果送两匹布,还让人家自己做。”
云刚似是知他心中所想,哼道:“老子这徒儿挑剔得很,送她新衣裳她肯定不喜欢,自己做的才合身。而且她老待在家里,少和人打交道,不给她找点事做,她更闷得慌了。”
许清浊哦了一声,待要再问,忽听背后有人叫“巴特尔、巴特尔”,回头一瞧,十来个蒙古居民聚在城门口,高高挥手,似是与自己二人道别,云刚微微一笑,也向他们招了招手。
行出几里,许清浊问道:“他们喊你‘巴特尔’,那是什么意思?”云刚道:“巴特尔是蒙语里的‘英雄’,固始汗当年调停瓦剌和喀尔喀之间的战争时,我曾出手助他立威,此后他们就喊我巴特尔了。”
许清浊心道:“蒙古人哪懂上乘武功?见识过你的身手后,定然惊为天人。”云刚又道:“你不是在关外长大么?女真话与蒙古话很类似,他们管‘巴特尔’叫‘巴图鲁’,还把这个称呼当作赏赐,赠给立了功劳的勇士。”
许清浊道:“对,我......许将军就被努尔哈赤赐过‘巴图鲁’之号,可这是鞑子儿汗的障眼法,好让朝廷掉以轻心,不干涉他在关外的一举一动。”
他说着,一颗心沉了下去,神情转为沮丧。他这两日随云刚喝酒吃肉,与蒙古好汉会面,本来大减愁绪,心中快活,可一提起许明灯,身世之痛又如钻心刺骨,无法释然。
云刚觑了他一眼,叹道:“你还是不肯认枪王为父么?”许清浊低头不答。云刚道:“他便不是你亲父,也是你养父,若没他养大你,你就得跟老子一样,从小做了孤儿,难道这样很好么?”
许清浊本来抱膝而坐,呆呆望着后方,闻言问道:“云大伯,你是孤儿么?”云刚望了望顶上白云,半晌才道:“我从小遭父母抛弃,吃着僧人赠予的粮食长大,幸得天赋异禀,力大无穷,十岁开始就在黄教祖寺甘丹寺做工匠,搬运佛像,修补涂漆,自力更生。我常伴黄教僧人左右,只盼积功有成,寺中高僧愿纳我为徒,有望在活佛座前听讲。后来我失手打碎佛像,自己有愧,怕寺中僧人埋怨,逃入了中原。”
许清浊奇道:“打碎佛像?”云刚微笑道:“当年藏地百姓敬爱黄教喇嘛有德,打造了一尊金佛,用马车拉着,送上甘丹寺供奉。结果几个老工匠见我力气大,跟我打赌,说我要能独自背负佛像,攀上旺波日山,把佛像搬到寺中,就送我十头牛、二十头羊。”许清浊暂止愁意,问道:“你答应了么?”
云刚道:“老子那时年少气盛,自然答允了。佛像虽沉,不过我自忖把握不小,当下将那金佛背起,一步步往山上走去。走得虽慢,却没什么费力。那几个跟我打赌的,跟在后面,瞧我面不红、气不喘,全都说不出话来。我本来得意得很,以为必胜,岂知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雪来,且是越下越大,越下越急。我若停下来,这赌就打输了,只能咬牙继续,奈何风雪阻挡视线,兼之山路太滑。没走到半个时辰,一个不留神,脚踩冰上一滑,将那金佛滚下了山。”
许清浊啊了一声,问道:“那不摔坏了?”云刚道:“这还用说?我当时就懵在崖边,不知所措,几个工匠见出了这样的大事,也都慌了,哪还顾得着我,纷纷往山上跑去,要到寺庙里通知喇嘛们。老子心想自己穷光蛋一个,哪赔得起一尊金佛?直是越想越怕,于是趁着僧人们还没到,一溜烟下了山,也不敢再留西藏,便往东流浪,然后进了中原。”
许清浊心想:“这样的事可不光彩,云大伯干嘛说给我听?”云刚续道:“我在中原漂泊了很久,才偶然碰见了我师父。他老人家见我一身神力天授,习武天分也不错,正好继承他的衣钵。我本来无处可去,便拜他为师了。可惜他年纪太大,没活几年就去世了。他死前,将一套半成的绝学传给我,叫我替他完成心愿。”
许清浊奇道:“什么绝学?”云刚笑而不答,却道:“于是我一面游历中原,找各门各派印证所学,一面想方设法完成这套武功。我意在创功,须采纳百家之长,这才四处寻人较量,不想未尝一败,名头自响。得人家抬爱,送了我一个‘拳神’的称号。而这名头,后来又给黄教的高僧得知,便聘请我返藏,作为本教的护法金刚。我见他们非但没怪罪我,还有望达成儿时的夙愿,简直是激动难耐,差一点就立刻答允了。”
许清浊道:“因此,你就这样从武林中销声匿迹了?”云刚道:“你听我说了这些,只当是结果如此。却不知当年我要做出这决定,着实犹豫了很久。”许清浊道:“那又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