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以后还能不能尝到暗河里的鱼腥味，便是想起族谱上一段零星的记载，张百川就已思绪万千，连眉头都皱得更深了。

老当家站起身，面朝西眺望。

眼前这座藏于云霓之下，只隐约能瞧见轮廓的山可是有的说道。

祖籍上记载此山追根溯源，莫约起于东北的大巴山南麓，随后一骑绝尘南下，最终绵延三百余里后停在了西南方向的戎州。

天气晴朗时，远眺立在云天上的雪积巅顶，如琼瑶撒地，晶玉铺山，此山作为川东第一峰，同时也是川东平行褶皱岭谷和川中丘陵的界山。

全程最雄伟、最险峻的地段，恰巧就在眼前。有森林、有积雪、有云海、有石林；有神秘莫测的地下溶洞，有气势磅礴的玛琉崖，飞流直下的望月瀑布，有湖泊天池，有翠如碧玉的高山竹林，有碧如海浪的马尾松涛，有摩天劈地的悬崖峭壁，有倚天拔地的奇峰嶙峋，有令人沉醉的高山雪景……

只是在老人眼里，这山就好似一道被神仙踹下仙界的城墙，冲天崖壁直上青云，使山外的人进不来，让山里的人出不去。

老人仔细一琢磨，数不清这座山困住了多少人，又锁住了几多无奈与落寞。老人再往深处一想，似乎这辈子兜兜转转，就从未到过那看似近在咫尺的山门，如果站在山顶远眺更远处的山下，又会是怎样的风景？是有更加高耸的巍峨，还是一泻千里的辽阔？

究竟如何老人不敢想象了，至于更远处老人则是无法想象了。

雪山下那片看似稀松平常的森林，实则内藏玄机，古木参天下是一线峡天，一百五十年前张家梁子折了二十二号人物在里面，其中最小的孩子才十二岁，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无人入内了，荆棘随之封了去路，腐叶经年积累，养出了无数毒物，艺高人胆大的采药人也只敢在外围徘徊，至于到现如今沟内是一甲子无人踏足了。

老人站在山脊处，转过身回望，再向东是铜锣峡、明月峡。分别呈“三山七岭二十三槽”与“三山九岭十八槽“状。传闻九岭十八槽的明月峡中，曾有一座金银堆砌的金城山，只是如今已无迹可寻了。

这些条条框框，老人太熟悉不过，仿佛闭上眼都能在那星峰点缀，熔岩密布的川东深处摸爬滚打好几个来回。

老人家没来由有些伤感，那本族长才能翻阅的族谱上记载的张家梁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

大当家之所以是大当家，骨子里与生俱来自有一股威言。

张百川思索间，不经意在石头上敲了敲旱烟筒，众人安静下来，等待大当家发号施令。

“先把二娃子拉上来，其他事祠堂再议。”张百川冷冷吩咐完，头也不回向山下走去。

只是没迈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惊叫：“当家滴遭求咯，绳子下面是空的，二娃子脱缰喽！”

众人不消如何吩咐，尽都围拢窟外，喊的喊叫的叫，一时之间喊声震天，便是天上的几团白云也被震散了。

绳子被拉了上来，拦腰而断，原本十多米的绳子如今只剩七八米。

众人心头都是一凉，纷纷猜测二娃子生死。

几个有眼力见的小伙子一见绳子断了，脚下如风都已跑回去拖绳索，这其中又数二娃子的四兄弟跑得最快。

龙王窟里没有任何响应，一丁点儿也没有。

“我就说莫喊那个瓜娃子下去你不得听，现在好了嘛，要是娃儿有个好歹，我看你啷个和他妈老汉交代。”

说话的是一个大婶，指着被二娃子唤作三叔的男子恶狠狠的骂，听语气是两口子。

“三叔”砸拳顿足，盯着龙王窟在原地踏了几个来回，拧着眉头张口就骂：“你勒个臭婆娘消停哈得不得行，一天唧唧歪歪的烦得闹心。”

“三婶儿”面色变了又变，“三叔”一看这是惹了母老虎了，于是赶紧服软。

“三叔”叹了口气，“我还不是看二娃子太老实本分，胆子又小。想趁勒个机会锻炼一哈他，咋个晓得好心办坏事哦！”

“三婶”听完脸色这才缓和几分，皱着眉头盯着洞口，祈求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说话的功夫几个愣头小伙子已经抗来了绳索，四人分工明确，最小的爬在洞边叫二哥，另外三人负责固定、放绳、点火把。

完毕之后最大的那名青年将滑索固定在身上，看样子就要下洞救人。

只是还不待火把烧旺，放入窟中的绳子猛的一紧，绳子似乎吃不住这般大力，发出如弦紧绷的低吼。

众人大多惊喜，以为这二娃子还有行动能力，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暗自心惊，暗道这股大力绝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该有的力道。

“吱呀吱呀……”

绳子紧绷，一边晃动一边叫，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顺着绳子爬上来。

“二弟？”挂着滑竿那名少年意识到不对，望着深邃的黑暗处叫了叫。

仍旧没有回应，只是那绳子上挂着的东西有所感应，绳子晃动更加剧烈，似乎再消片刻便能爬出窟来。

众人一看只见一个及其臃肿的大黑影快速向上移动，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子极其难言的恶臭。

味道同那夏季死去十余日的腐尸味道几无出入。

众人闻此恶臭，大觉恶心，又加上没看清那怪物真面目，纷纷退开老远。场中一时之间只剩下几个胆量大的男人。

张家梁子有一脉单传的殓师，此刻他闻出了不对劲，靠近张百川的耳朵轻声道：“当家的，是肉腥子（尸臭）”

敛师拍了拍腰间的钢刀，眼睛里闪过一抹厉色。意思就是把绳子砍了，任他天王老子也上不来。

张百川听罢眉头深皱：“这龙王窟里怎会有尸臭？”大当家抬头望了望天、摆了摆手。

意思是青天白日咱不怕它，任它妖魔鬼怪出来都得原形毕露，况且二娃子还在下面，若是任“它”掉下洞去，只怕更不好对付。

说话的功夫那团黑影已快爬上洞来，其轮廓逐渐清晰，尸臭也愈发浓郁，气味儿让十多米外的众人都难以忍受。

而晴朗的天空几乎一瞬间便暗了下来，张百川抬头一看心头一紧，只见天上黑云翻滚，道道奔雷炸响，似乎在与这即将出世的妖魔遥遥对峙。

天色昏暗，明明刚吃过午饭，可这天却比傍晚还要暗上几分！

“喀呲！”

“轰隆！”

一道暗紫色的奔雷直劈山巅，老少爷们都被吓得一个激灵，更别提那些妇孺孩子，一时之间草木飞溅、电闪雷鸣、哭喊声乱成一团。

此刻就连一向沉稳的张百川都坐不住了，大当家眼中闪过厉色，殓师得令也不废话，只见刀光一闪绳子便断了，而刀不知何时已归入了鞘中。

绳子一断众人心头一松，可转瞬间头皮绷得更紧了，这是为何？

原来那绳子本因被那团重物拽下洞去，可如今却躺在原地，没有再动过分毫。

众人的目光循着绳索的方向看去，只觉得头皮发麻，只见龙王窟边青石上搭着一只惨无人色的手。

那只手死死扣在岩石上，手指修长，指骨匀称。

诡异的是那伤痕密布，道道伤口深可见骨的手，唯独不见鲜血渗出。

这分明不是活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