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村的村长羌劲早已经带着村里一众德高望重的人在祭台之前等着了，看到乐师已到，八抬大轿近前，羌劲连忙引着众人迎了上去。

众人都是站在祭台旁边，祭台之上，没有一个人敢站立，不过，那祭台在之前已经打扫得格外干净，连一根杂草都看不见。

乐声已停，众人都等着羌劲说话。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羌劲走到轿子面前，恭恭敬敬的掀开了帘子，说道：“恭请新娘子下轿。”

轿子里面，坐着身穿大红嫁衣的陈小叶，她的头上也盖了红纱，穿上了红色的绣鞋。除了白色的衣服之外，从来没有穿过其它颜色衣服的陈小叶，现在全身鲜红，再没有一点白色的痕迹。

面纱之下，是陈小叶隐藏起来的谁也看不到的表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轿子。

“要出来了，新娘子要出来了！”

从周围村落赶来的村民此时异常的激动。

“等了这么久，终于能够看到这个传说中的新娘子了，真是不容易啊。”

“不行，我要挤到前面一些去看得更清楚一点。”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焦急的等待着新娘子出来。从羌劲掀开帘子的那一刻起，每一个呼吸在所有人那里都显得特别的漫长。

路开挤在人群之中，也看向轿子，等着陈小叶出来。这一刻，他的心情也很复杂。本来他坚定的要救陈小叶，是为了报答陈小叶对自己的救命之恩，后来就变成了对妖怪欺压人类的愤怒了，也有对陈小叶这个小姑娘无限的怜悯。无论是什么情绪，都会在今天彻底有一个了结，路开的呼吸仿佛受到了众人的影响，变得有些急促。

陈小叶慢慢从轿子之中走了出来。

即便穿上了宽大的嫁衣，依然可以看的出来陈小叶的身材很曼妙，将近一年的时间不见，陈小叶又长高了一些。年关已过，现在，她已经是十五六岁的女孩了。

“哇，这就是新娘子！”

有人看到陈小叶出来之后，发出了尖叫声。

“果然漂亮，他们说的没错，这个新娘子的确是最近几年最漂亮的新娘子！”

有人质问道：“人家新娘子盖着头纱呢，你怎么知道她是最漂亮的？”

那人答道：“直觉！男人的直觉告诉我，她就是最好看最有气质的那一个！”

“呵，男人的直觉！”

不管众人怎么看，羌劲的脸上都没有任何的表情，等到陈小叶走出来后，他领着陈小叶慢慢的向祭台的台阶走去。

看见羌劲只是领着陈小叶向前走不说话，周围的西河村村民焦急的说道：“说话，村长，说话啊。”

村民们组成的乐师没有奏乐，也是在等着羌劲说话。

羌劲没有管众人，自顾自的那陈小叶领到了祭台的台阶之前，这才停下来，看向陈小叶。

陈小叶也在台阶之前停了下来，等着羌劲对她说要说的话。

安静。

众人都知道到了村长要发话的时间了，都自觉的住了嘴。

路开看向羌劲，只觉得将近一年的时间不见，羌劲头上的白发更多了，背也变得佝偻了一些，老态尽显。

岁月不饶人。

羌劲看了看几乎比自己还高的陈小叶，感慨了一声说道：“小叶，真没有想到，时间飞快，不知不觉中，你已经比我还高了，而我，也老得快要入土了。”

陈小叶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谁也不知道她此时听了羌劲的话后是什么反应。

羌劲没等来陈小叶的反应，微微有些失望，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小叶啊，到了芒山之后，记得多说说咱们西河村的好话。你一直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放心，走了之后，你的父母我们都会帮忙照顾的。”

“嗯。”

陈小叶应了一声。

羌劲又说道：“芒山大仙毕竟和我们不同，去了那边之后，做什么都得忍着点，你要记得，吃亏是福。”

这一次，干脆连嗯的回复都没有了。

羌劲看了陈小叶一眼，转过身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挥了挥手说道：“去吧。”

羌劲的话音一落，就有一个乐师喊道：“奏乐！”

锣鼓之声响了起来，芦笙响了起来。

“慢着村长，你不能这么说，话都还没有说完！”

周围的西河村村民看见羌劲竟然对陈小叶只简短的交代了两句话，便挥手让陈小叶上祭台，很多人都不干了。

“是啊，村长，你太草率了。”有西河村的村民开始冲着陈小叶大喊，“小叶啊，别忘了江叔叔过去对你家的照扶，到了芒山之后，多多替江叔叔美言几句，你一定要记得啊！”

“小叶别忘了我老王家也没少帮你家做事，逢年过节都把上好的猎物送给你父母，我们自己都舍不得吃！”

“我老常家为你家做的好事也不少！”

“还要我老谢家！”

“……”

西河村的各个村民恨不得把自己的名字刻在陈小叶的心上，那喊声，几乎已经盖过了各种乐器的声音。

陈小叶向前走着，并没有因为众人呼喊而停下脚步，她一直走到祭台的第一个台阶前，站了上去，这才停下身子。

众人都盯着陈小叶看，西河村的村民看见陈小叶停下来之后，喊得更大声了。

“小叶，你不要忘了……”

“还有……”

陈小叶把所有的声音都屏蔽在外，她静静的站了一会后，转身向那些挤挤攘攘的人群看去。

“新娘子看我了！”

有人兴奋的跳起来向陈小叶挥手。

陈小叶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逐一扫过，她看得很仔细，这个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在期待什么。

所有人都看完了。

陈小叶收回目光的时候，突然觉得很失落。她转过身看向前面的台阶，后面拥挤的人群和嘈杂的声音都在慢慢远去，无边的孤寂正在慢慢袭来。从此以后，前路再没有任何一个人等她，再没有任何一个人为她送行。

陈小叶不再回头，慢慢走上祭台。

台阶越高，风越大。

路开默默的退到了人群之后，站在一小土坡上喘气。喧嚣的乐器之声让他感受不到丝毫的快乐，反而让他觉得异常的压抑。他冷冷的扫了一眼那些兴奋的围观村民，实在想不明白，把自己的同胞送上断头台，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脑壳疼。

路开只觉得脑壳痛。

看着陈小叶越来越高的身影，路开忽然觉得，祭台上面的空气比下面清新多了。

陈小叶走上了祭台，站到了祭台中间。接下来，就是等待芒山大仙的到来了。

至于芒山大仙什么时候会来，没有人知道。

一个男人从远处跌跌撞撞的来到了祭台之下，看到陈小叶已经走上了祭台，他跪下痛苦的大喊了一声：“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羌劲看到羌石山出现在这里，皱起眉头，厉声对属下吩咐道：“快把那孽畜给我关起来！”

几个村民扑向羌石山，按住了他的手脚，把他抬起便走。

羌石山挣扎了一下，没有能够挣脱几人有力的大手，于是发出凄惨的笑声，喊道：“骗子，都是骗子……哈哈哈，都是骗子……路开，你说你会来救人的，都是骗子……哈哈哈哈……”

声音越来越远。

祭台之上，看着被抬走的羌石山，陈小叶紧紧的握紧了拳头。她努力的平复了一下，轻声说道：“石山哥哥，对不起。”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羌石山为石山哥哥，可惜羌石山再也听不到了。

陈小叶轻声说道：“从今天以后，我陈小叶不再是你的痛苦，我也不再期待，不再绝望，从此以后，大家都得到了解脱。”

陈小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凄凉的笑容。

随后，她便看到了站在众人身后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的路开。

一道独特而熟悉的气质从路开身上散发出来，让陈小叶的身体一僵。

“不可能！”

她仔细看向路开。

不同。

那中年男人的样貌和陈小叶记忆中的路开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陈小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面更加的空荡和失望。

“他不该来这里，他也不会来这里。他能够活下去，看遍这个虽然凶险但却美丽的世界！”

陈小叶深吸了一口气，收回目光，不再看祭台之下的那些人。

祭台之下，没有一个人是值得她留恋的。

一个也没有。

路开的感知很敏锐，当陈小叶看向他的时候，他是完全知道的，但是他并不害怕陈小叶发现他的身份。反正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他迟早会杀上芒山。不过，从陈小叶移开目光之后身体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路开便知道，陈小叶没有发现自己。

看了看天色，已经接近正午了。初春的阳光很和煦，一点都不炙热，晒在身上有一种暖暖的感觉。

乐师们依然在卖力的演奏乐器，等待着芒山大仙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