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大亮,谢府的各处府门都已经大开,一队队马车满载着人和粮草物品向着南城飞快奔驰而去,车队旁护卫着众多侍卫,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腰间的佩剑长刀明晃晃照人。饶是在这逃难之时,世家子弟也不肯过于狼狈,有几辆马车里还传出姬妾的歌声来,仿佛不是被即将到来的羯胡大军逼得逃离建康,而是出去游玩一般。
只是此时的建康城早已大乱,已经没有庶民百姓蜂拥围观他们的出行,没有人追着想要看一看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的风流姿容了。街市上已是少有人行,处处紧闭门户,只有少许背着包袱匆匆逃往南城想要离开建康的人,低着头神色慌张地走着,顾不得看这一队队车马。
桓宣静默坐在马车里,手里依旧拿着书卷,却是怔怔出神,他如今满腹心思都是在登车离开院子时,院门前一众拜倒在地哀哀哭泣的婢仆中,那一个低着头不看他的身影。
她没有像别的侍婢一般彷徨惧怕地哭泣,依旧是那般淡然镇定,仿佛并没有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大乱,也并不怨恨桓宣将她留在建康,或许她是欢喜的,终于可以离开他身旁了,这不就是她自己求来的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攥紧了手里的书卷,眼神中露出一抹阴暗,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文尔雅,他不会允许谢凡染指她的,待到再见之时,即便是他们有了私情,也会夺回来,这个女人只能留在他身边。
孟洛被带到谢凡的面前,看着他震惊愤怒的模样,她只是沉默地作礼,拜伏在地。
“桓宣竟然不曾带上去你新安?!他竟然把你留在了建康?!”谢凡也没了往日的风度,怒不可遏地道,“他难道就不怕你留在这里,城破之后会被羯胡所害?他就不曾想过你的死活?!”
孟洛静静地听着他的愤怒,却并不在意一般,淡淡开口道:“阿洛不过是名侍婢,并不值得郎君费心,留在建康也是阿洛自请的,还请六郎息怒。”
谢凡有些震惊地望着她:“你真的就这么不怕死,桓宣竟然也准你留下?”
孟洛抬眼望着他:“阿洛怕的,怕羯胡人会攻破建康城,怕会落在羯胡人手中生不如死,但阿洛宁愿作为侍婢留下,也不肯为姬妾随郎君南行。”
谢凡已是说不出话来,怔怔望着眼前这个女子,用从未有过的目光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她的这番话或许在他们听来真的只是一笑了之,没人会放在心上,甚至觉得她不知好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可是她却是这般坚持,宁可冒着危险留下来,也不肯让自己折腰作为桓宣的姬妾南行求平安,这样的坚持让谢凡觉得不可思议,却都不禁生出敬意来。
许久,他才蹙眉道:“只是建康你不可再留,如今情形十分危急,虽然我谢家留守建康,然而建康城中守军连同私兵也不过数万,远不及羯胡大军骁勇善战,只怕……”他闭了闭眼,“你速速去收拾衣物行礼,我吩咐人准备一辆马车和车夫,送你去新安,如此你不必为难也不用留在这里冒这样的风险。”
孟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要送自己离开,他竟然肯与她一辆马车和车夫送她去新安,离开建康这危险之地。
她望着谢凡,他说的是真的,他的眼里只有担忧和急切,没有虚伪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