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需要用盐来搓洗干净，我跟牧箭丘一矮一高并排站在水槽边，当我把搓洗过的柠檬擦干放到砧板上时，他也刚好完成了洗碗的最后一个步骤——将洗过的餐具放进沥水篮。
“你稍等一会儿好吗？把这个带回去。”
“什么？”
“我打算做两罐蜂蜜柠檬百香果，你带一罐回去。”
“这个......没关系吗？”
“哈？”
“这个，是不是有美白的功效？”
我握着刀的手顿了顿，想起之前调侃他肤色的事，心下了然。
“恕我直言，亲故，就您现阶段这个肤色。我抬起左手食指，在他脸上虚画了个圈。别说一罐蜂蜜柠檬，就是给你二十瓶POLA，也不见得能白回一两个色号。所以......别想多了，这个，是给你补充维生素的。”
“呼，被嫌弃了呢。”
我低着头也不看他，继续切着柠檬片，“什么嫌弃不嫌弃的，咱们学校棒球队的，一个个也不见得比你白多少，再说了，你可不像被人随便三言两语就动摇内心的人。”
他没说话，转而靠在冰箱旁边看我忙活。
“手好些了吗？刚才看你一直忙所以没问。”
“哦………好像没前几天那么疼了。”我挽起的袖子露出一小节手臂，虽然还有淤青，但较之前几天已是淡化了许多，二姨给的跌打损伤外涂药效果还真不赖。
“我呀，因为血小板比常人要低一些些，所以，稍微磕着碰着，瘀痕就会比较明显，不过不用担心，实际上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严重啦！”
餐桌上飘来“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妈耶~！是我那位老祖宗！
“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帮忙把我电话拿给我吗？就在餐桌上的。”
“好的。”
电话按到免提刚一接通，对面老头那声“小兔崽子”如惊雷乍起，带着气吞山河的怒意，龟波神功一般冲我脆弱的小心脏就是狠狠一击，我手一抖，幸好牧箭丘反应灵敏及时接住，要不然………我这用了不到两月的手机就得提前退休了！
弱弱的问了声，师父，这大晚上的，您一嗓子嚎的跟藏獒似的，您就不怕被领居投诉啊？
小兔崽子！说谁藏獒呢？？我问你，这开学都两礼拜了，课题研究怎么还不给我？别跟我扯什么忙着维护世界和平，忙着实现男女平等，你那几个师兄姐把这理由用烂了！
哦……那要不………我给您现编一个？
现编一个？？你现在糊弄你老师也不带走心了是吧？？兔崽子，你最近是不是有交往的男孩子了？
哈？？！！
哦…肯定不会，就你这情商，估计你三十岁之前都不会有初恋！咝………既然你没谈恋爱，那你怎么这么久了连个屁都没憋出来？
师父，有事就说事，不带这么人身攻击的。我情商余额不足，可我智商够用啊。再说了，我有没有在交往的男朋友，这事儿跟我情商高低还真没啥关系……俗话说得好，缘分天注定，一个萝卜一个坑………
打住！我不跟你瞎扯淡，就说说你那课题研究是怎么回事，这一周按理是要交大纲的。
我没找着研究方向，所以……再看看呗。哦！您家是不是有一套维特鲁威的《建筑十书》？方便借给我看看不？
那套书是研究古希腊与古罗马建筑体系的，东大图书馆里就有，找你那几个不争气的师兄姐帮你借出来不就完了？
学院图书馆的那套是日文译版，您家里那套，是1521年意大利译文版，这一版被奉为文艺复兴时期建筑学的金科玉律，我要看当然就看这一版的啊！对了，我还得提醒您，佳织姐上礼拜和她第十三任初恋男朋友分手了，所以最近有些生无可恋精神恍惚，您要是关心自个学生，得空还是安慰安慰人家，别成天逮着人，不是逼着人家画图纸做模型，就是把人往死里骂得一文不值，要是哪天她想不通跑您研究院楼顶上往下跳，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您！
嘁！佳织她自打大一到现在研一，为爱寻死觅活多少回了？回回见她哪回动过真格的？等着吧，估计下个月她找到她第十四次初恋，人就正常了。
还有啊………正田哥和隆一哥因为劈腿隔壁法学院和医学院的大二女生，两学院本科男生放了狠话的，只要这两孙子敢从研究生院出来，就一定把他两往死里揍！您看看，要不要找个人，给他两收个尸念个平安经啥的？
我就说这两孽畜最近干什么这么乖，下课了也不出去花天酒地调戏小姑娘，居然老老实实呆研究院里做设计！？常言道，树叶过河，全靠浪，现在洪湖水，浪打浪，看这两孽畜还能浪多久！
…………
你要的书，我让我孙儿下礼拜给你带过来，他跟你同校，是你二年级的前辈，不过……书弄花了，弄坏了小心你的皮！
您还有个大孙子跟我念一个学校？？
是啊，我没跟你说过？
我眼珠子转啊转，老头说过吗？没说过吧......
应该没说过，不过不重要了，反正我也记不住，那我下礼拜怎么找他啊？
狗记性，就知道你记不住，所以，我把你电话给他，他到时候联系你就行！对了，我孙儿从小到大一直很优秀，又是学校里那个………那个啥……反正那名字挺中二的！总之，遇见了，你可别给我把人带偏了！
呀呀呀呀！怎么说话呢您？我连你孙儿是谁我都不知道，我怎么带跑偏啊我？况且，我也是很优秀的好伐？？！
…………
跟老头又瞎扯了一会儿，在老头一句“再给你一个礼拜时间，否则…………”的威胁恐吓中，我战战兢兢挂了电话。
身旁的牧箭丘两手插兜，保持着一脸迷之微笑斜倚在水槽边上看我。我冲他尴尬一笑，“那个……抱歉哈，让你看这么半天热闹。”
“没关系，看得出来，你跟你的老师关系很好。”
“好吗？嗯………那个臭脾气老头。百香果你吃吗？”
他摇头，“不太喜欢，你跟你老师说话的口气，就像一家人，我的意思是，没那么多顾忌，什么都能聊。”
“那是因为师父他自己就是个为老不尊的。瞧他把我吼的，跟吼他孙子似的！不对，跟吼他们家伊布似的！哈！这狗还是前年他七十大寿时，我送的！”
“伊布是你送的？”
我把柠檬全部切好，从储物柜里找出两个真空储藏玻璃罐，铺一层柠檬，到一层蜂蜜，这么反复动作，直到装满一整罐柠檬蜂蜜。
“嗯，它的全名叫伊布拉希莫维奇。”
“为什么给狗狗起个国际米兰前锋的名字。”
“这不是我取的，是伊布自己选的！我当时问它，伊布，马特，里贝罗，这三个名字你喜欢哪个？很显然，伊布选择了伊布拉希莫维奇。”
“伊布拉希莫维奇，马特乌斯，阿德里亚诺，怎么全是国米球星？”
“哈！当然是因为………我是国米的fans啊！原本想着送他一只好脾气的金毛，化解一下老头周身的戾气，结果………老头前几年喜欢AC………”
“哈哈哈哈……！！！”
牧箭丘笑得眼睛鼻子挤做一团！这有啥好笑的？！！
“行了行了，别笑了，注意形象啊同学！这罐蜂蜜柠檬你带回去，还有这些………”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小罐桂花酿小番茄，一盒清炒胡萝卜丝，一罐紫甘蓝沙拉，又从冷冻室里抬出一盒饺子。把它们一一放进从宜家淘来的长方形储物盒盖好。
“饺子馅是牛肉的，所以煮的时间要稍微长一些，中间煮开汲水两次就差不多熟了。煮的时候往水里撒一小把盐，这样煮出来的饺子不容易粘皮。小番茄、胡萝卜和紫甘蓝，你拿回去放进冷藏室，四至五天之内吃完就行。这些食材都不需要你二次加工，用平底锅热一热就可以吃，就算放学回家晚了，在弄吃的上面也一定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
“行了，时间也不早了，听说明天你们还有和外校的练习赛，早点回去休息吧。方便面是挺方便，不过，像你跟我哥这种成天高强度运动量的男生，方便面没啥营养所以还是少吃比较好。”
我自顾自低着头嘱托，对面却没了声响，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时，是在我抬头准备跟他说再见的档口。
他看着储物盒里一摊食材，面色实在有些……难以琢磨。说不高兴吧……不像，可要说他有多开心，也不见得。难道他………以为我这是施舍可怜他？？！！
“你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我觉得咱两既然是朋友，又是住的挺近的邻居，自然是要互相帮助的………那个…………你别误会哈…………”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吃惊罢了。”
哦…………还好，还好没误会！我这颗悬着的小心肝算是平稳着了地。
暗自长长舒了口气，我稳稳情绪，接着说，“装饺子的盒子要麻烦你周一的时候还给我，因为我这儿装这类东西的食盒只有两个。”
“嗯，好。可是，我拿回去要用什么才能把饺子腾出来？”
“你那儿没有聚酯材料的速冻食品储藏盒？”
“没，上回去宜家时，你没让我买这个。”
“上回？宜家？？我没跟你去过宜家呀！”
他冲我弹了个脑嘣，我捂着脑门嗷呜，这都什么毛病啊？这帮人怎么都这么喜欢折腾我脑门？栗园是，难波是，好嘛……现在连牧箭丘也加进来！
“还记不记得，开学前，你去宜家买东西，帮了一个人？”
我歪着脑袋想………嗯………是有一个，个子高高的，杵在厨具用品区好久，后来要不是我帮他挑东西，他估计能在那儿站一天。
“那人就是我。”
“你？？？！！！！”
“记不起来了吧？”
我点头，那不过是生活中一闪而过的小插曲，无足轻重，我也不是隔壁家小学生音乐课里唱的那位，干啥好事都得记到小本本上。记不住也很正常。不过……话又说回来………
“阿牧，你还真没什么生活常识呢。”
…………
把人送到楼下，看他沿着路灯往坡下走，半道却又停住回过头，离得远了，他的表情模糊在暮色里，只依稀感觉一双眼睛似乎正专注的看向我，我抱着手，冲他的方向笑，然后挥挥手算是彻底道晚安，转身回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