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顺景最后的称呼，令罗格明白了郑顺景为什么如此了解自己。

一直以来，作为皇帝的罗格一直处于明处，这方便了郑顺景收集到他的信息，继而对他进行分析解剖－－就像罗格一直以来对其他人做的一样。

“你不怕我杀了你么？”罗格的目光暗沉，不似玩笑。

身为罗娅的女孩不会沾染血腥，但名为罗格的帝王却并不介意以自己的双手守护一切。

郑顺景听见这话，颇有把握地微笑，“你不会。”仿佛是为了嘲讽，他直视着罗格的双目，再重复了一遍，“你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不是吗？陛下。”

是的，尽管十分不甘，但罗格确实不能对他做些什么。

毕竟他不能令东大陆陷入与海族的斗争，这是身为皇帝的罗格必须要避免的结果。

“你当然明白，我很有可能在你到达此地之前便下达了命令，就比如说－－”郑顺景摇摇指尖，越发的闲适惬意，“如果率先走出房间的不是它的主人，那就让大批海族趁夜奇袭东大陆。”

面对罗格几乎能杀人的视线，郑顺景赶紧摆手，“当然，下达这种命令，只是可能罢了。”

“你不会赌。”郑顺景再回到之前撑起脸的姿势，眯眼愉悦地笑起来，“你不敢赌。”

罗格交握的双手紧了紧。

郑顺景说得没错，他也确实是被他找到了死穴。他的顾虑太多，遇上知晓了他太多弱点的郑顺景几乎毫无胜算。

“而现在你剩下的选择，只有答应我的交易，或是拒绝了。”郑顺景嘴角的弧度万分危险，“您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此时郑顺景的姿态没有一点能够挑出错的地方，就连语气都用了敬语的男人却令人感到十分的不虞。

然而罗格没有将任何灰色的情感显露，他略有些疲意地歪头，突然勾唇说了一个字，却足够令郑顺景愤怒。

“－－镜。”

单音节的人名指代了他们同样熟悉的人。

谦逊乖顺的人狼侍女，再怎么样也比一个异母兄弟要亲切得多。

而这差距，却足以成为郑顺景嫉妒的源头。

他的两根拇指摩挲着，用以缓解心中的焦躁。

他很清楚自己的劣势，他也很清楚郑顺泽不可能接受自己的原因。

性别是一方面，而更重要的是身份。

郑顺泽再怎么样，也不会容下自己的兄弟－－即便他从未承认郑顺景，但他也确实无法否认他们之间的血缘。

而现在，郑顺景刻意逃避的现实被罗格毫不留情地提起，毫不客气地将他掩藏于深处的黑暗刨挖，让他不得不走出自欺欺人的假象，直视前路荆棘的现实。在瞬间的羞恼之后，从郑顺景心中升腾而起的是彻骨的杀意。

但正如罗格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对郑顺景动手的一样，郑顺景也明白，罗格绝对不能死在科那所。尽管他有海族的庇护，但他也不能保证自己再也不会前往大陆！

他在大陆的情报网并不能全然信任，能够真正得到郑顺泽的机会只有这几日，他想要达到目的，罗格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他还不能死。

郑顺景强压下心中澎湃的怒意，选择忽略罗格口中的那个字，总能再重复地问道，“所以，你的回答是－－”

罗格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他沉默了一会，单手抵唇，似乎是思索的样子。之后，他问道，“我该怎么做？”

只当他是答应了的郑顺景赶紧道，“将他身上的防护魔法消除就好，接下来我会安排妥当。”

他知道自己是法师？如果仅仅是推知出了自己的行为模式，那罗格还不至于如此震惊。他从未在东大陆施法，知道他是法师的，只有矮人族还有不多的人类，所以郑顺景知道这件事，便显得十分可疑。而更令罗格好奇的，是郑顺泽身上的防护魔法。正如前言，他从没有在郑顺泽身上感受到哪怕一点的魔力波动，那他身上的防护魔法又是怎么回事？可郑顺景信誓旦旦的样子，也不会是说谎，这便令罗格越发的困惑。

但此时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郑顺景的情报网可以之后再彻查，郑顺泽身上的防护魔法在高阶的勘测魔法之下也应当无处遁形。现在罗格所要面对的，是另一个难题－－

“那跟随在他身边的侍女呢？”罗格向郑顺景继续追问，“你要怎么安排？”

“这就不干您的事了吧？”郑顺景听见这话，蓦地沉下脸色，压低的声线中全是愤怒，“您只要做好您的事情就好。”

只要做到分内之事……么？

罗格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笑。

“你在笑什么？”罗格的笑容确实令郑顺景不悦了。对那微笑中的深意，郑顺景下意识探究。

“不，没事。”以此敷衍过去的罗格起身，顺便将那鲛人鳞收入了空间，“我只是想到了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郑顺景不依不饶地追问。

“我会魔法。”只是陈述事实，罗格如此平静地回答道。

伴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是房门关闭的声音。

被木门隔断的房间里，头也不回地离开的罗格无法看见那人之后的动作。

“…………”郑顺景用力靠坐在位置上，瘫坐的样子再没有了刚才的形象。过了许久，仅余他与女仆的房间里终于传来一声嗤笑。

“……是了，这确实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魔法……啊。

郑顺景向上抬起手臂，指节分明的手指掩住灯光，为墙壁上留下狰狞的影子。

郑氏一族曾经得到一位法师的馈赠，历时百年，拥有天赋的族人们将那魔法书不断改进、加以利用。

而他作为私生子，自然没有资格触碰－－即便他通过了试炼，成为了科那所的继承者。如果没有三国战乱，他连见一眼那本传承百年的宝物的资格都没有。但即便幸运短暂地眷顾了他，他也没有得到那完整的传世之物，只有手上破碎的残卷能告诉他，那练国欺瞒于世许久的秘密并非空穴来风。

而若是得到了全部原籍，凭借他的魔力与坚持，又何必借助罗格的力量？

郑顺景抓住手指，像是要抓住那不知踪迹的魔法原籍。

他长出一声，笑叹道：

“魔法啊……确实是奇妙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