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是的。”伦德斯特苍老斑驳的脸上显露全然的笑意，“父亲啊，谢谢您。”

泪水终于顺着他脸上的沟壑落下，苍老的龙族将要维持不住自己化身为人类的魔法，在叹息之间，已有金色的光芒逐渐在他身上显露又逐渐消逝于他身周。那精纯灿烂的魔法逐渐消逝，也带走了他最后仅存的生命力。

“父亲啊，请再最后，答应我一件事吧……”光华之间，传来了伦德斯特最后的声音。

埃娜与峡音在他泄露魔力时便已经后退，但她们还是听见了伦德斯特的最后之语。

“说吧，伦德斯特。”在刺眼的光芒之间，埃娜叹息着说道，“我一定尽力为你办到。”

伦德斯特似乎是已经了却了最后的心愿，他在岌岌破碎的法阵灵光中阖眼，嘴角之中蕴含的是满足的笑意。

“请将我的魔晶带回梅拉巴什吧……在最后……请让我回归母亲身边……”

最后的言语破碎于狂妄的疾风，但隐秘的祈愿却已经足够传达给最恰当的人。

在化身为龙的瞬间，伦德斯特的身躯之下出现了巨大的赤色法阵，高阶爆裂魔法中狂妄的魔力扩散，在瞬间将他那巨大的身躯燃烧。

“好。”埃娜站在那巨大的火焰之前，咽下喉间干涩与苦腥，向身于此地却已经听不见她说话的庞大存在道：“——我知道了。”

伦德斯特是她的孩子。

早已经继承艾特利斯记忆的埃娜早已经对此接受。

她不敢想象伦德斯特在这万年之间是如何度过，但属于龙族艾特利斯的残酷天性却早已经将这万年之间的一切推知知晓。

伦德斯特是少有的，在万年前的双神之战中存活下来的龙族。他的生命，是由无数圣空龙堆砌而成的希望，是属于万年之前便流转下的龙族的光辉，更何况他还是当时龙族族长——艾特利斯的养子、弟子，是以在龙族之内，能够比他还有威望的，除了始龙贝贝丝也少有他人，他该是在艾特利斯之后的下一任龙族族长——这本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如果他的身边没有峡音。

峡音受到的是艾特利斯临死之前的馈赠——龙族的魔以及他在存活的数万年间积攒在魔间中的力量还有他在与天罚神交易之后，从神明手上得到的能力。以上种种，帮助了埃娜成为了超越了人类的人类，但她的身体却限制了她得到的力量，作为这一点的反馈与力量超出肉体承载极限的代价，峡音失去了她的视力与健康的身体，但作为交换，她得到了寿命。

——堪比于龙族的、近乎万年的寿命。

为了等到艾特利斯，为了回应他们之间的约定，峡音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也对艾特利斯最终的决断没有不满。但这终究还是给她和一直在她身边、答应艾特利斯照顾好她的伦德斯特带来了麻烦。

人类不可能不变换相貌，人类不可能不与其他同类产生联系。

这两种万分矛盾的冲突令埃娜与伦德斯特陷入了长达万年的奔波。

——他们并不能居住在梅拉巴什，那里毕竟是龙族的圣地，即便是伦德斯特也不能长时间地呆在那里，更何况是身为人类的埃娜？

他们在大陆之间游历，他们在人群之间生活。

他们跨越过东大陆的草地，也登上过耐卡不雪山之巅。

他们流浪在莫干沙漠，在即将死亡的边界试探阳光的威严。

他们的足迹遍布于大陆，直至他们对此感到厌烦。

终于，在过了不知道多少百年、多少千年之后，他们找到了这座极南的岛屿安居。等待着他们期望的那人归来，或是其中一人寿命将尽，最终归于死亡为止。

但是，十分幸运，在他们谁都没有消亡之前，他们找到了她。

在死亡之前还能再见到自己的执念，这是何其幸运、又何其悲伤的事啊？

他们颠簸的旅途终于画上了终点，伦德斯特等到了自己最后的归宿，峡音找到了自己等到了万年的港湾。一切的一切，似乎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金色剔透的晶体于伦德斯特的眉心显现，埃娜伸手，接住了那陪伴伦德斯特万年、蕴含着无限魔力的晶体。

而如今，她依然托举着几乎可以代表她的孩子的物品，站在那所有龙族的母亲的面前，叹息着。

“有关于伦德斯特的葬礼……”赤金双瞳注视着魔晶，她咽下喉间的艰涩，长叹着仰视眉心印有龙纹的始龙殿下，“……如果可以，还请您来亲自举行。”

“伦德斯特……啊……”贝贝丝在话语之后带出了极长的尾音。

伦德斯特是幸存的，唯一从双神之战中存活到现在的孩子，而如今他也回归思域之境，如今还在世的、唯一还知晓那场战争是如何可怖的生命，便只剩下了她一人。

除了她之外，伦德斯特是唯一知晓神明的力量是如何可怖的生命，而今他也逝去，只留下了她这孤单的一舟。

贝贝丝双目半阖，掩藏于眼睑下的黄金瞳中隐有悲伤。

“好。”贝贝丝点头，在内心酸涩到几乎呕吐的情感中，她微笑着望向埃娜，那黄金色双目之中的庄严，是最端庄的司仪，她昂首，向其下的众人道，“那么……感谢诸位来此，参加我族同胞——伦德斯特的葬礼。”

在贝贝丝话音落下的后一瞬，属于伦德斯特的魔晶绽放出最为耀眼的光芒。与贝贝丝的魔力相应和的魔晶在刺目耀眼的光华之下逐渐上升，持续而缓慢地上升到贝贝丝眼前。

伦德斯特的尸体早已经消逝，选择在自己化为龙身的前一刻燃起爆裂魔法的巨龙没有给世间留下再多的关于他的信息，唯一留下的魔晶，也已经被埃娜带到了梅拉巴什。而此刻，那最后的魔晶也终将消逝，

基尔拉罕与瑟尔萨斯还有传承龙族记忆的埃娜以及从阿莱尔罗伊那里得到那些残酷过往的格罗都明白，接下来将发生什么。

那属于伦德斯特的魔晶的光华越来越亮，其间散发的光芒也越来越璀璨。终于，在一瞬间最为刺眼的光亮之后，那魔晶化为无数光线，四散着，向无数的方向奔腾而去。

瑟尔萨斯接过眼前的光粒，足以被龙族接收的精纯力量裹挟了那死亡的消息，令在这一瞬间接到这光粒的所有龙族明白，他们的族人又有消逝。

空气中激荡的魔力逐渐平静，被其扬风而起的种种事物也逐渐平息，但那沉默而耀眼的信息，已经传达到了数千里、数万里之外的土地。

那属于圣空龙伦德斯特的、耀眼而平静的一生，终于于此刻、终于于此地，画上了一个句号。

“……”基尔拉罕沉默地收下他的老师馈赠与他最后的礼物，将其与喉间的酸苦一同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