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送走郑顺景之后,格罗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飞鸟振翅敛翼之间,有纯白的纤羽落下。
格罗抬手,那洁白颜色的鸟儿便停落在他的臂间。手指插入翼与身躯之间的缝隙将其缓慢掀起,除了那恒定的温度之外,他还能清晰地看见那绘制在白羽之上的鲜红图纹。
看懂了其间的密码隐藏了何种含义的格罗蓦然勾起一丝微笑。
“是吗……是他来了啊。”格罗轻抚着白鸟的背脊,目光透过枝叶之间的缝隙望向不可知的方向。他的语气之间还有喟叹,但更多的却是一份浅显易见的喜悦期待。他将视线转回停驻于手臂的、无比脆弱却又强大的生灵,搔刮着那脖颈之处最为细腻的白羽,感受到那只隔了微毫距离的皮肤中传来的、微末而清晰的、代表了惬意的震动,带着浅显的笑意,他将拇指置于它的鼻息之间。
“那么,帮我带一句话吧。”与白鸟猩红色的双眸对视,少年的金眸之间闪耀了隐秘的喜悦。他抬手,自通灵性的鸟儿掀起羽翼,轻灵地飞跃至空。
“--一切安好,静待前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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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许烽辉停住脚步,望向沉默地停止动作的男人。
那白鸟在黄金的阳光之下反射的光泽是近乎纯粹的光明。
啁鸣几声之后,那与寻常鸟儿一般无二的鸣鸟沿着来时的方向携羽离开。
“大人?”许烽辉再次出声,语气之间是显而易见的困惑。
“不……”男人放下手臂,摆手向许烽辉示意自己无事,只是那如鹰一般锐利的双眸却依然注视着那天际的方向。
许烽辉等待良久,就在他将要提醒对方上路时,男人却率先转头,向原来便界定的方向行去。
“……走吧。”
许烽辉赶紧抬脚跟上。
几日相处之下,他大概也摸清出了这位新上司的秉性。
冷静而迅捷,隐蔽而沉默。
这个男人总是无言的。如非必要,他完全可以做到不发出一点声音。而与他的静寂一样,他的面色也总是不变的。
许烽辉没有见过他笑,或是任何情绪波动,甚至就连最细微的改变--例如嘴角的抽搐或是眉梢的运动--许烽辉真的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便从没有见到那些神情在他的脸上表露。
这令许烽辉产生了一种错觉。
--这个男人,就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很有可能不是人类。他只是一把武器,一把尖锐的、沉默的,只会向一个方向进攻,失却了身为人的意义的、最纯粹的武器!
如果不是这个人还会进食排泄,许烽辉有理由认为,他早已经死了。
不,应当说,这个人确实已经死亡,留在这里的,不过是只能维持自己最基本活动的武器罢了。
而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许烽辉无时不刻不在好奇着,掌握了这把武器的人究竟是谁。但此刻看男人对那只鸟儿的重视程度来看,他的主人,必然与那只鸟儿有关。
--或者说,他只是鸟儿罢了。
被驯养的、被收服的鹰隼拥有最强健的翅膀与最尖锐的喙,而其中裹挟的,是最为忠诚的心脏。
从夏王朝东南的沪淞城调到王都,再由普通刺史成为外交使臣,这十几日的经历实在过于奇异,令人不得不怀疑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许烽辉并不害怕被牵扯入上层阶级的权利游戏,但对于未知之物,他会下意识的厌恶--这是人类发展衍生至此所诞生的本能,无关任何。但他不能拒绝,他是臣子,面对上级的命令,他必须遵守。
--这是规则,是“社会”这一概念最初级的规则。
然而直至今时,许烽辉心中的惶恐没有被消除,但终究还是得到了微妙的信心。
其源头,便是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
说来好笑,对于这个男人,他了解的并不透彻,就连最基本的名字,也仅仅知道他的名姓之中有一个“凌”字罢了。但没有来由的,许烽辉总是能够在他的身上觉察到可靠的感觉。这并非臆想或是错觉,而是一种无法叙述的直觉。而这份直觉的源头,便是两人的身份--
他是他的上级,是他的责任者。
他要做的,是听从命令。
--这要知晓这一点,对于许烽辉而言便已经足够。
而此刻,意识到面前之人已被驯养的许烽辉是好奇的。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使这样沉默而坚毅的男人臣服?
许烽辉不可抑制地,对那个人产生了想象与敬意。
--将这位连名字都透露着锐利的男人驯养,这究竟需要何等高绝的胆识与勇气啊?
然而还没有到去面见那位十足神秘的人的时机。
从皇都来到极西北境的那不都,穿越莱特亚隧道,然后是米瑟王国之南的莫干沙漠与克雷迪峡谷,最终来到米瑟王国皇都的许烽辉在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之前,还有一样事情是必须要做的--
米瑟王国的皇宫位于皇城之中,塔型的高层建筑之上是那蓝底白纹的三十三星旗。
“在下为夏王朝官员,许烽辉。代表我国皇帝向您致以敬意。”许烽辉向高位之上的女皇行揖。
从商会云集的沪淞城出身的男人学会西大陆的亚兰语并不值得奇怪,这也是将他提拔成为外交官员的理由之一。
就像许烽辉一直观察着他一样,以“凌”字为名的男人也在观察着这位新的下属。
自然,在夏王朝之外,他是许烽辉的下属。
他的身份不便暴露,尤其是在米瑟王国--这东大陆与西大陆的人流与情报交汇之地。
而许烽辉那外交官员的身份,无疑是最好的掩护。
--对于近时即将到来的,属于米瑟王国女皇的婚礼。
而作为外交官员身边的护卫,这又是属于他的,最好的伪装。
许烽辉是工具,是误入了那人的眼,最终陷入漩涡的无辜工具罢了。
不,对于那个人而言,他们都是只是工具罢了。或者说,就连那个人自己,对于他而言也只是工具吧……
“不必多礼。”宫装的女皇端坐于华椅,旁边侍立的正是即将与她成婚的利盖尔公爵。
女皇轻摇宫扇,浅青色的羽毛遮掩了她大半张脸,只余下那双与传言无异的冰蓝色的双眸与蓝白渐变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