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娅又轻轻推开父母的屋门,两位老人还在睡,听到有人进来就都醒了。海日睡得正香,可能是昨晚的炕烧得过热了吧,她的小脸红扑扑的,两条胖乎乎的手臂都伸到了被子外。
娜仁图雅轻声问:托娅,起这么早干啥啊?
托娅笑了:我睡不着了。
此时,晨光和雪光相映,透过窗帘儿把小屋也点亮了。耳背的娜仁图雅能够清晰地“看”懂女儿的“唇语”。
托娅又说:外面下雪了。
“下雪了?大不大?”马额尔德木图坐起来,边扯过棉袄披在肩上边问。
“还行,咋也得有两寸多厚。”
“噢,这还好。风大的地方不一定能存住,对牧点影响不大。”
“你起来干啥?别把海日整醒喽。”娜仁图雅埋怨老伴儿。
马额尔德木图现在的脾气变得老温柔了,从来不与老伴儿又喊又叫的,他轻轻地说:我去把院子里的雪扫一扫。
“爸,不用你,你再躺会儿。我先把炉子生上,一会儿我去扫。”托娅说。
“闺女,你的手不是怕凉吗?”娜仁图雅关切地问。
“没事儿,我戴上手套儿就行了。”
“那也要注意啊。”
“我知道了。”
“海日早晨的觉儿轻。你快出去吧,不然把她弄醒了。”娜仁图雅对托娅说。
托娅给女儿盖了盖被子,悄悄转身出去了。
海日愿意和姥爷、姥姥住在一起。如今又长了一岁,她懂事儿是很懂事儿,就是有些淘,缺少小姑娘特有的文静劲儿。用额尔德木图的话说,“这丫头,跟小蛋子一样。”
阿吉奈有时情不自禁也会喊海日为“儿子”。
…………
几年时间转瞬即逝。
如今,马托娅家的炕上放着一只“痒痒挠儿”,给人第一感觉应该是老人用的。事实却恰恰相反,被戏称为“老头儿乐”的小物件儿,已成为托娅的专用。身上的伤疤老痒,使得她晚上的睡眠不好,严重时就喊妈妈娜仁图雅给她挠。老人默默把手伸过去,轻轻的、很怕指甲划疼了女儿,爱意便顺着指尖,传递给最疼爱的孩子。挠着挠着,老人的眼泪已溢出眼眶,生怕女儿看见,赶紧擦拭。
母女连心啊。在娜仁图雅的心中,托娅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儿。从小就特别听话、特别懂事儿,对父母孝顺,与乡邻相处和睦,没有让父母操过心,只是脾气有时大一些……可那一场火灾,真的是把老母亲的心给揪疼了、揉碎了……
“我闺女做得对啊,我支持,不埋怨。可当妈的心疼啊……”娜仁图雅曾经这样说过。是啊,烈火烧在孩子的身上,痛在妈妈的心尖儿。
母亲,永远是爱的化身。
…………
马托娅把厨房里的炉子生着了,红彤彤的牛粪火毫不张扬,可热量却不小,把温暖源源不断地贡献出来。
托娅穿好外衣,围上围巾,又找了副手套戴好,才推开了屋门。她必须全副武装,因为脸上还有没能彻底消除疤痕,这些疤痕和还不太灵活的手指都怕凉、怕冻。按理说,曾免费为她做整形的归远市那家部队医院,希望她两年后再去一次,会为她做进一步的手术。托娅放弃了,一是女儿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女儿,二是她不好意思再给人家添麻烦了……
当马托娅推开外屋门的时候,鸡啊、狗啊,都一骨脑地冲过来,托娅没有像往常一样搭理它们,而是先去仓房找来扫帚和铁锹,开始清扫院子里的积雪。那辆红色的摩托车早就落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哗啦哗啦”扫帚有节奏地挥舞。
托娅觉得那不是扫帚,而是一只神奇的画笔,让自己在如纸的雪地里尽情作画。
春雪是温柔的,绵软的,洁净的。
冬天已经过去了,春天真的不远了。
托娅感觉到了身体在发热,那是对美好生活无限向往的力量吗?
托娅又感觉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是阿吉奈。
阿吉奈没有说话,接过托娅手中的扫帚继续扫雪。
“哗啦哗啦”阿吉奈是那样的用力。托娅就这样默默地跟在丈夫的身后,享受着他扫出的一条路。
从屋门口儿到院门口儿,夫妻二人扫出一条笔直的小道儿。两人又回转身,准备把这条小道儿再拓展成大路。就在托娅回头的一瞬间,看到了映在窗户上的三张脸:两张写满沧桑,一张天真无邪。
这是最爱她也是她最爱的三个人,在微笑着向窗外招手。而身旁,自己还有一位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
托娅开心地笑了。
草原的春天,就在这一笑之间不期而至!
碧草连天、花开四野……
…………
托娅突然说:阿吉奈,我来唱首歌吧?
阿吉奈一怔,回答了一个字:啥?
托娅笑了,一字一顿地说:我想唱首歌。
“好啊。”
托娅摘下一个手套,伸手拢了拢头发,又回头看看窗户上映出的笑脸,挥了挥戴着手套的手,开始哼唱自己非常喜欢的那首歌爱在草原流淌。
春天的草原正发芽
爱的种子已播撒
你对我说的心里话
牢牢记住不放下
……
夏天的草原开野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