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在一座耸立于茫茫草原的土城内举行。
四野茫茫,荒无人烟, 荒芜之地突然出现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郭, 显得有些突兀。烈日当头, 身着甲衣、头裹巾帻的河东军兵士沿着城外土路来回巡视,个个人高马大,颇有气势。
河东军兵马雄壮, 声势最壮时,横扫中原,无人敢撄其锋。
虽说几年前李元宗栽了个大跟头, 势力严重削弱,并因为年事已高的原因频频显『露』出力不从心之态,但他依然是中原最大的霸主。
前来赴宴的各个部落首领站在土城外,仰望这座短短几个月间建起的土城, 心中震撼不已。
只有李司空有这样的魄力和财力,能够在荒野之地开辟一座崭新的城镇!
城中人声鼎沸, 城外烟尘滚滚,几十骑人马肩披金光, 从西边飞驰而来, 放慢速度, 静静穿过大道,慢慢往城东新建的帅府行去。
路边行人大多是河东军兵士、小吏和运送粮草的边民,认出这一队人马中为首的那个相貌俊朗、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正是隐隐有和司空齐名势头的周嘉行, 纷纷驻足观望, 小声议论。
周嘉行手挽靠缰绳, 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对河东军的警惕,也没有那种只带几十个精骑就敢深入河东军驻地的孤傲轻狂。
他面『色』如常,眸光平静,就仿佛他只是赴一场普通的宴会而已。
道旁其他部落的来客见状,悄悄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这周嘉行的胆子未免太壮了!就不怕李司空来一个鸿门宴?
一路有兵士快马来回于城中报信,世子李承业知道周嘉行来了,亲自出来迎接。
上次盟会他精心布置,结果不仅没能如愿打压周嘉行,还被对方吓得魂不附体,而且差点搅和了盟约,被李元宗臭骂了一顿,这一回他没敢随便动手脚,态度亲和而热情。
周嘉行翻身下马。
他身后的精骑跟着下了马背,动作整齐划一,几十双兽皮靴同时踩在地上,声音汇到一处,震得人头皮发麻。
众人心头凛然:常胜之师,果然不同凡响!
李承业眼神闪烁,笑道:“使君悍勇,帐下亲兵也非池中物!”
周围等着看热闹的人群差点惊掉下巴:世子肚量狭窄,一次次在周嘉行手里吃亏,心里肯定恨不能把对方碎尸万段,今天这是吃错了『药』还是脑子让李司空锤出『毛』病了,怎么对周嘉行这么客气?
李承业看也没看其他人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和周嘉行攀谈。
面对陡然热情起来的李承业,周嘉行面不改『色』,示意其他亲兵离去,只带了六个亲随,随李承业一道踏入帅府。
其他人都来了,府中堂屋早已备下丰盛佳肴。
草原远离繁华市镇,交通不便,别说那些罕见的山珍海味,就连寻常的新鲜菜蔬也难得一见,但席间却满目琳琅,海陆奇珍应有尽有。
为让来客们尽情享乐,堂屋前的宽阔场地里搭了几座帐篷,篝火熊熊燃烧,仆从正在现宰活羊、活鹿,预备蒸烤。
等众人落座,李承业两手一拍。
乐声响起,身穿彩衣、腰系丝绦的舞姬扭着细软柔韧的腰肢走进堂屋,和着乐声舒展藕臂,翩翩起舞。
众人久在塞外,乍一下看到一群貌美如花的女人,眼睛都看直了。
李承业仔细观察周嘉行的反应,见他进了堂屋以后直接找位子坐下,似乎对歌舞没兴趣,舞姬一个个绕到他的坐席前献媚,他连眼皮都没撩一下,心中暗暗发笑:都说几个月不见女人,母猪赛貂蝉,自己搜罗来的舞姬个个风情万种,比真貂蝉也不差什么,看周嘉行能正经到什么时候!
酒过三巡,席间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心不在焉地吹捧李司空几句,眼珠子跟着身段婀娜的舞姬转动。
反正最后有资格划地盘的只有李司空和周嘉行二人,其他人只能跟着喝点汤,他们何必出头呢?与其辛苦钻营,还不如等李司空和周嘉行分出胜负后再浑水『摸』鱼。
众人无心生事,李承业另有打算,周嘉行一言不发,于是这场宴席其乐融融,难得没有人变脸。
直到阿史那勃格突然出现。
他卷发披肩,一身骑装,脚踏蛮靴,手里提了只献血淋淋的白『色』大鸟,大踏步走进堂屋。
舞姬们吓得尖叫。
李承业看到自己的义兄弟,脸『色』立马变了,皱眉摆摆手。
乐声立刻停了下来。
“成何体统!”
李承业扫一眼阿史那勃格手中还在不停往下淌血的野鸟,略带不屑地道。
阿史那勃格脸『色』一僵。
旁人忙帮着打圆场:“勃格是神『射』手,这是刚游猎回来?”
“难得,这种白鸟向来只在云层间高飞,也只有勃格才能『射』得下来!”
趁众人缓和气氛,仆从快步走进屋,拿走阿史那勃格手里的野鸟,打扫干净从门口到堂前一路蜿蜒的血迹。
乐声再度响起,舞姬们平静下来,继续起舞。
阿史那勃格环顾一圈,不知道自己该坐那里。
河东军部将不敢和他对视,看到他朝自己看过来,立刻扭头和旁边的人说话或是摇摇晃晃做出醉酒之态。
阿史那勃格举步,似乎挑中了一个席位,那席位上的部将撒开酒杯,然酒『液』洒满衣袍,然后顺势仰躺于簟席上,直接占据整个席位。
李承业手擎琉璃酒盅,看着所有人冷落阿史那勃格,眼里闪过一抹快意。
李元宗诸子排挤义子的事,众人早有耳闻,强忍尴尬,继续谈笑。
这时,周嘉行突然站了起来。
众人吓了一跳,忙放下手里的酒盏,不约而同朝他看过去。
周嘉行薄唇紧抿,离席,走到阿史那勃格面前,示意他出去说话。
阿史那勃格松口气,立刻跟上他。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堂屋,周嘉行的亲兵随后起身离席跟过去,一行人很快走远了。
众人面面相觑。
目送二人走远,李承业先怔了怔,随即抚掌轻笑,一脸果然如此的笑容,扭头对身边幕僚道:“你的主意不错,勃格真的上当去求娶长公主了!这回不仅父亲会勃然大怒,周嘉行也不会放过他,我看他还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幕僚谦虚道:“这都是世子的计谋,属下只是帮世子跑腿而已。”
李承业一口饮尽杯中酒,哈哈大笑。
从幕僚口中得知父亲不希望勃格尚主而且周嘉行那边很可能想求娶长公主后,李承业灵机一动,想了个一箭双雕的法子:骗阿史那勃格去求娶长公主,让他激怒父亲的同时彻底得罪周嘉行,届时,天下再大,也没有阿史那勃格的容身之地!
顺便也能刺激一下周嘉行,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这主意并不高明,但是阿史那勃格实在太蠢,问都没问一句就被幕僚说动,写了封求婚帖送去长安,如今世人都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