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灵也不催,她们的相处模式太自然也太默契。
半晌,她才重新开口:“……我到现在还没见过段飞父母。”
“那过年的时候……”
“我一个人过的除夕。”
叶灵怒了:“我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
杨妍笑起来:“你这个比喻……还挺恰当的。”
笑完,她淡淡垂眸,将所有情绪掩盖在平静之下。
哪怕对方是叶灵,她的脆弱也不轻易展示。
“……这半年段飞没去找过你?”
“没有。”
除了最开始有些紧张之外,他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每天保持通话,或者视频聊天,几个月之后,别说电话,连微信消息都少了。
杨妍也没主动去问他在做什么。
因为问了也是千篇一律的“忙”。
离开段飞,她好像才有了空间和余地去认真审视这段感情,然后杨妍看到了自己的卑微和低贱。
原来从默认复合那一刻起,她就亲手将自己推向了深渊。
她变成了曾经最看不起的那类女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叶灵:“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会有结果的。”她说,“很快。”
……
杨妍的预感没错。
那天,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还浮动着桂花香。
杨妍在海棠公园取外景,衣服换了七八套,pose凹了无数个,林女士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
“杨小姐,我姓林,是段飞的母亲。”
很礼貌,也很客气,并没有豪门阔太的趾高气昂。
听得出来,这是一位极有教养的女人。
“您好。”
“有空一起喝个下午茶吗?”
杨妍没有拒绝的理由,所以她说,“好。”
两小时后,杨妍打车来到宝德楼,在服务员的接引下,进到风荷间。
她曾听朋友说过这家中式酒楼,非老饕不接待,有钱也不管用,而想要使用包间,更是难上加难。
一个不算明显的下马威。
“您好。”杨妍主动开口。
林女士站起来,“请坐。”
“谢谢。”
等杨妍坐下了,她才坐回去,举手投足间主人的气质拿捏得死死的。
“我点了几份中式点心,是店里的招牌,希望你会喜欢。”
“谢谢。”杨妍扫过面前金盘托衬下那些叫不出名字的糕点,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情就这么诡异地平静下来。
她缓缓抬眸,进门之后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的女人。
出乎意料的年轻,也出乎意料的美貌,用一句“风韵犹存”也不为过。最重要的是她那身清贵雅丽的气质,像一朵开在景泰蓝花盆中的兰草。
不雍容,也不花哨,却一眼就让人看出了昂贵。
杨妍想,原来这就是“豪门”。
跟电视剧里演的完全不一样。
“林女士今天约我来,应该不是只为了喝下午茶吧?”
对方似乎没想到杨妍会这么直白,但也仅仅只是顿了一下,“杨小姐,我对你很好奇。”
“?”
“这种好奇来源于我儿子对你的不一般。阿飞是独子,可以说从小在蜜罐里泡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我和他爸爸也确实对他过于宠溺。好在这孩子是荒唐了些、玩性大了点,但心里门清。”
杨妍静静听着。
林女士音色温柔,即便面对她不喜欢的女孩儿也依旧维持着良好的教养:“他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清楚他对段家有着怎样的意义,需要担起什么样的责任。所以,当我们为他订下张家那门婚事的时候,他没有半点勉强,欣然接受。”
“可就在一年前,我的儿子变了。他竟然要解除婚约,并且先斩后奏,直接把张家得罪了彻底,借此斩断所有退路。”
“当时我和他爸爸很震惊,也很愤怒,却不得不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我想,事出必有因,然后我得知了你的存在。”
杨妍睫羽轻颤。
林女士:“你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应该知道他从前交过不少女朋友,圈外人称他为‘花花公子’,可对圈里人来说,这只是常态。”
“就在我以为我的儿子会继续游戏人生、恣肆飞扬的时候,你成了我儿子的例外。我从来没见过他和哪一任女友交往这么长时间,甚至为此破坏联姻。这一切你都知道,对吗?或者就是在你的要求下,段飞才那样去做的,是不是?”
杨妍的平静告诉了她答案。
林女士眼底终究浮现出一抹怒色,却又在转瞬间恢复如常。
“你是个聪明的姑娘,相信在长达两年的相处中你也渐渐明白你跟段飞是绝对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杨妍第一次正面回应。
“段家有钱,张家有权,而杨小姐你有什么?”这一刻高贵的“兰草”也表现出了攻击性。
杨妍沉默以对。
林女士却话锋一转,“其实你也有——你有样貌,有身材,有我儿子喜欢的东西。可这些却对段家无益。”
杨妍目露疑惑:“作为父母,难道你们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一个他喜欢的人?”
“如果我们是普通家庭,我和他爸爸会衷心希望他收获爱情,缔结婚姻,可我们不是。权利和义务往往相伴而生,段飞小时享受到的特权就注定他长大以后应该履行的义务,这是他对家族的责任。”
杨妍摇头:“不是这样的……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林女士笑了:“你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吗?”
她哑然。
“既然你都不能,又为什么要求段飞可以?傻孩子,有些东西是天生的,比如家庭背景,再比如父母亲族,上天没有给任何人选择的权利,所以只能被动接受。”
杨妍无法反驳。
因为她说的都是对的!
没想到伶俐如她也会词穷失语,一抹苦笑爬上嘴角。
半晌,杨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您到底想说什么?”
铺垫了这么久,也该进入正题了。
果然——
“我和他爸爸挑中了另外一家,比张家更有潜力,而且小姑娘很喜欢阿飞,这次我们不会再让他有任何机会反水,所以不订婚,直接领证。”
杨妍捏住茶杯的手猛然用力,茶汤轻漾,指尖已然泛白。
林女士却状若未见,眼中含笑:“现在你只有两条路可以选——要么跟段飞分手,要么留在他身边,以外室的身份。”
林女士的涵养断然说不出“情妇”这样腌臜的字眼,所以她用了更古韵的说法。
养在外面的女人,不是外室是什么?
杨妍:“段飞知道吗?”
表情尚算平静。
林女士挑眉:“你指什么?”
“再次联姻,还有你刚才的提议。”
“前者知道,后者不知。”她没有撒谎的必要。
杨妍:“所以,那两个选择是你给我的?”
“你可以这么认为。说实话,我并不想看到你跟阿飞分开,难得他这么喜欢一个人。”
杨妍轻嘲,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只怪物。
亲妈出面,替儿子收小三儿?
是她孤陋寡闻,还是所谓的“豪门”都这副做派?
林女士仿佛看穿她的想法,好脾气地回以一笑:“怎么,觉得做外室是在侮辱你?”
杨妍:“难道不是?”
她摇头:“不是。如果你有野心,有毅力,熬到若干年后阿飞和原配离婚,那段夫人的位子未必不是你的。毕竟,阿飞他喜欢你,男人一颗心若是偏向谁,那就是最大的倚仗。再不济,你也可以生下享有继承权的孩子,阿飞一定会对他很好,谁让这个孩子的母亲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在这个圈子里,外室上位的比比皆是。或许你和他一开始不能以合法的身份光明正大地组建家庭,但一辈子那么长,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不曾善始,未必不能善终。”
杨妍第一反应是荒谬。
但冷静下来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情况确实存在,而且并不少见。
真正的生活不是《律法》,非黑即白;可能翻过的每一页都是不同风格,就像人的多面性,有善有恶,有刚有柔,有道理也有不道德!
一页的善恶并不能决定结局的悲喜,就像一页的“不道德”也不能武断地证明这就是本坏书!
林女士微笑道:“不出意外,大部分女孩儿都会选择分手,因为尊严和骨气,更是因为无法承受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和评头论足。这也间接说明,第二条路更难走。”
“而真正强大的女人是不会害怕脚下这点泥泞的,因为她们始终看着远方,那里才是最终目标。我觉得你是第二类人,你说呢,杨小姐?”
杨妍差点就被说服了。
以一个小三儿上位的成功与否来界定一个女人活在世上的价值……
多么可笑!
又多么可悲!
却偏偏道尽了现实的无奈和妥协,最终大多数人都会随波逐流!
老话说“笑贫不笑娼”,穷就是原罪,怎么富起来的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富起来了!
杨妍:“如果我两样都不选呢?”
林女士诧异:“还有其他选项吗?”
“有。段飞娶我,明媒正娶。”
林女士却仿佛听了一场天大的笑话,看向杨妍的目光不再流露欣赏,而是惋惜:“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不是第二类人,你甚至比第一类人还天真。”
“您也说了,段飞他喜欢我。”杨妍勾起一抹笑。
林女士反问:“他既然那么喜欢你,为什么逢年过节从不带你回家?甚至在我们主动问他感情生活的时候,宁愿随便扯个其他女人,也要对你的存在三缄其口?”
杨妍脸色一白。
她小心翼翼遮掩的伤口,还想自欺欺人,却在此刻被段飞母亲毫不留情地揭开,曝晒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因为——他从来没想过和你结婚。只有结婚对象才有资格被男方带回家里见父母,这是常识,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杨妍当然清楚。
所以一度失望。
可直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在“绝望”面前,“失望”根本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