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袖看着桥上的烟雪、雪里的光线,说道:“确实如此。”
也没有人驳斥他的话。如果说陈长生展现出来的剑道修为震撼的人们感慨万分,徐有容展现出来的境界水准则是让人们震撼到无法言语,就像当年唐三十六在李子园客栈里对陈长生说过的那样,她始终让人无话可说。
开战至今,徐有容始终沉稳地控制着奈何桥上的局面,陈长生剑起风雨,看似强大,但终究是被动地在破,如果说陈长生已经强到不可思议,那么直至此时依然平静如初的徐有容,又强到了什么程度?
剑意侵袭石桥,剑势碾压阵法,烟雪与雨雾齐飞,光明与流水对峙。
洛水两岸的民众只看得到美丽的雨雪画面与隐隐绰绰仿佛神话般的交手场景,看不明白其间的意味,不停地发出喝彩声与惊呼声,大船上的人们却是越来越安静,尤其是船首的大人物们。
因为他们看到了完美。
石桥在天地之间,光线行于天地之间,天地之间的所有剑法,仿佛都出现在了石桥上。
陈长生与徐有容的境界,在当今世界并不能算超一流高手,便是大船上便至少有不下十人可以轻易胜过他们,但他们在这场战斗里表现出来的感悟能力与剑道修为7,..,却可以说是几乎完美的,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拥有难以想象的潜质,只要不出大的意外,船首的这些人必将被他们一一超越。最年轻的南方圣女与未来的教宗,果然非同寻常。
薛河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船首的最前方,看着桥上的战斗画面,情绪越来越复杂,抚着断臂处的手早已落下,在微雪的空中虚握着并不存在的刀柄,仿佛想要参加到这场战斗中。忽然间,他的神情些变化,因为他隐隐约约在烟雪雨雾里那些复杂至极的剑痕里,捕捉到了一些自己很熟悉的味道,那不是剑的味道,而是刀的味道,这是怎么回事?
陈长生和徐有容用的明明是剑,为何却有刀意破桥而起?那刀意还是如此的森然高险!薛河忽然想起来,陈长生用的是王破的刀道,以为自己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再多作思考,继续沉浸于这场战斗当中,试图获得更多领悟。
站在桥上的陈长生没有感觉到刀意,一是战局太过紧张、难以分心,二是因为他是局中人,更重要的是,薛河感觉到的那道刀意,并不是出自他和徐有容的剑,而是……当他和徐有容的剑意相融之时,溅散出来的一些余味。
如果这时候他能够发现这个细节,或者他能想明白一些事情。
有些遗憾的是,他没能发现,他的视线与精神尽数落在烟雪里的万道光线里,神识高速地运转,不停地计算推演,慧剑不停地斩出,提前将那记可怕的大光明剑抵挡于那道线的后面。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用了多少剑,他只知道自己并没能学会天上人间的所有剑法,撑得很是辛苦,当初在浔阳城时只能使用数次的燃剑,今天已经至少使用了数十次,燃烧的雪原提供的真元数量早已耗尽,此时完全是靠幽府外的那片湖在支撑。
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事实证明他这七天时间的准备是有用处的,徐有容出乎意料地学会了大光明剑,那道神圣庄严、仿佛沧海又仿佛露珠的剑招,始终还没能突破奈何桥中间那道线,而且他相信徐有容也不可能再支撑太长时间。
当徐有容的真元无法再支撑大光明剑时,便是他反攻的机会。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内心深处隐隐有种不想就此结束的感觉。
因为他这时候很愉快。
虽然慧剑不停地压榨着神识,燃剑不停地消耗着真元,笨剑不停地磨折着精神,可是他还是很愉快。
这就像是在下棋,忽然间遇着一位棋力相仿、棋品上佳的对手。
又像是在喝酒,忽然间遇着一位酒量相仿、并且杯酒成诗的伙伴。
或者是论道,遇着一位言语可亲、面目绝不可憎的同桌。
看着烟雪里少女明亮的身影,陈长生就有这种感觉。
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周园,正在草原雪庙里与那名少女谈话。
淋漓尽致。
酣畅。
愉快。
而且平静。
他甚至觉得烟雪里的徐有容,应该也有与自己一样的想法。
是的,徐有容也是这样想的,当然要比他想的更清楚。
徐有容没有想到什么棋伴酒友,直接便想起了雪庙里的那一夜。
为了这一场奈何桥之战,他和她都准备了整整七天时间。
三百多张满是推演计算笔迹的稿纸,十七张星图,就在烟雪雨雾里,就在剑意的痕迹里。
他们以此对弈,对谈,对战。
如果能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自然很好,但事实上这并不可能。
落雪尽碎,落雨尽化,石桥表面碎成蛛网,桥下的洛水覆上万片鳞。
陈长生和徐有容都走到了各自道路的尽头。
少女的身影已然从雪中显现,离桥中间那道线极近,只是脚步变得沉重了很多。
陈长生的剑法变化,也开始渐渐变得凝滞起来,再不像最开始那般灵动,甚至有鬼神莫测之感。
烟雪骤落,雨雾骤散,奈何桥上莫名一片清明。
两道身影在桥上相遇。
如一盘棋残,只剩最后两手,终要分个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