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件事,阿库玛本身并没有太多印象。
恐怕是解剖对他造成相当大的冲击。
原则上是打了麻醉药,但人类用的麻醉药似乎没有发挥作用。自己清楚感觉到身体被人切开的疼痛,但手脚有牢固的铁链固定住,也没有办法挣扎。后来解剖到一半,他便昏了过去,昏倒前后的记忆也变得模糊不清。
(看来你也会觉得痛,不过痛觉好像比人类迟缓,一般人应该早就发疯了。)
手术结束后,爱雷的父亲如此说道。
或许是失去记忆的影响,当时的阿库玛甚至没有精力发火。
阿库玛自忖,既然自己与那群小混混打起来没用到普通低等生物级别的水准,看来自己的身体算是很强韧吧。
在思考的同时,他望向爱雷。
当年他的父亲在解剖时,也让爱雷在一旁观摩,还让那时不满五岁的小孩子拿起锐利的手术刀——让他切开他这个鬼近似于人类的肉体。
自从他得知这种情况之后,他便预测,跟着这样的父亲,爱雷不可能成为一个象样的大人——事实上,长大成人的他的确很不象样。
今年二十四岁的爱雷自称“急诊密医”,专接一些不方便上普通医院的不寻常病患——像是处理枪伤、不便公诸于世的整形手术等等,都是他主要的工作。
而因为他年纪轻轻(一般来说根本还不能主刀)却有一身好手艺,相当受到顾客群信赖;不过这都是他自己说的,阿库玛并不清楚可信度有几分。
通常,就算拿到医师执照,想要主刀还必须跟在前辈身边当助手,累积几百台的手术经验。不过,就以塞尔堤所知的范畴来说,新罗跟在父亲身边当非法助手的经验,都早已远远超过这样的限制了。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当爱雷高中毕业之后,也不曾对自己这样的境遇保持任何疑虑。
这样的人,居然对刚认真工作回来的自己提出那样的问题。
‘真是令人非常火大。’
传给爱雷这样带有嘲讽意味的讯息之后,阿库玛开始叙述起今晚的“工作”,计算机屏幕上不停浮现出文字。
今天的工作比较特殊,是爱雷在入夜之后才突然丢过来的。
听说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都是一群年轻人组成的某个团体中,有个同伴被人抓走了。
这原本应该是要交给警察处理的工作,但事情实在刻不容缓,就连联络方式都是直接寄电子邮件到手机里的。
这群犯人本来是某个恶质企业的下属的下属的下属,专搞掳人的勾当。
他们主要的工作似乎只是找偷渡客和跷家青少年下手,交给上一层的集团。
虽然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究竟为何?但八成是要将“人类”作为物资,运用在各种工作上吧。说不定是要交给上层的上层的上层做人体实验,也有可能是上层的上层他们想用来从事一些不法时生意;又或者纯粹是上层的上司想卖去哪里换钱,或是用来做些薪水低廉的劳力工作。
无论目的如何,总之就是那群年轻人的某个偷渡客朋友被抓了。当然偷渡客本身也是个问题,不过对于没有脸孔和户籍的塞尔堤来说,也只能接下这种工作了。
最后还不是把那些绑架犯痛殴了一顿,接着打开箱型车一看,确定受害者平安无事之后,寄了电子邮件给爱雷,工作至此结束。
想必爱雷会直接联络委托的团体吧。
至于那些被打昏的绑架犯下场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一开始就把目标的位置告诉那群年轻人,让他们自己去救回同伴不就得了?——塞提原本是这么想的,但因为爱雷想要“低调一点”,最后工作就落到自己身上来了。大概是觉得找个高手悄悄解决一切,会比两方人马大打出手来得有效率吧。
而出门工作的结果,就是惨遭汽车撞飞。为了报复,阿库玛用“影子”形成的大镰刀狠狠教训了对方一顿,打到奄奄一息。
阿库玛身上一直“围绕着影子”。
影子时而呈龙的型态,也能够凭自己的意志变成现在身上的人的样子,或是形状单纯的武器。
虽然讨论影子的质量好像很莫名,总之塞尔堤身上的“影子”很轻,因此能够呈现出动作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各种异常动作。但相对的,因为几乎没有质量,武器的威力完全视阿库玛的力量而定。
不过,若是形成刀刃,锋利度则毫不逊于一般兵器;硬度方面,虽然没有经过精密测量,但塞尔堤完全不记得“影子”的刀刃曾经砍出缺口过。要打比方的话,感觉就好像一把不会缺角的美工刀,尺寸增加到相当于日本刀的大小,且维持原本的重量。
影子无法作为钝器使用,但要是形成刀刃,威力便无与伦比。
然而,阿库玛却刻意不砍伤那些小混混,只用镰刀的刀柄重击喉咙,让他们昏过去。数百年前的阿库玛是众人眼中恐惧的怪物,他也记得自己曾数度与人类交锋;不过他好歹还知道,打打杀杀的那一套在现代的这个地方已经行不通了。
他在这二十年当中,一边学习日语,一边用自己的方式不断训练不杀而屈人的方式。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去道场拜师学习合气气道、护身术,或是空手道之类的当然是最快的方法,但是这附近没有哪间道场肯让人戴着安全帽练功,只好作罢。
话说镰刀的形状以兵器来说其实是不太好使用的。
由于一般人对死神的刻板印象,才会误以为大镰刀是种威能强大的凶器。事实上,刀剑、长枪之流的都还比较好用。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使用大镰刀呢?其实是因为爱雷说“这样比较容易出名”。
更糟糕的是——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最近连自己也开始喜欢上大镰刀的形状。
不过,就算武器再怎么厉害,人被撞飞了还是没辄。尽管痛楚已经过去,塞尔堤依然在心里对自己一时的疏忽感到强烈烦闷。
不知道自己受到多严重的伤害才会死?当然他既没有确认过,也没有丁点想要确认的念头。塞尔堤就连这样的想法也毫不保留,一五一十地对新罗做业务报告。
听见他被车撞飞,爱雷还是一脸笑意,对他说道:
“真是辛苦你了。我想你应该累了吧?不过我还是有件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关于这次的工作,之所以能够马上知道对方的所在位置,全是因为有折原的帮忙。”
王宝乐,是个情报贩子,根据地在这个地方。他提供各式各样的情报,但价格不斐。
听说他的本行并非情报贩子,却也没有人知道除此之外,他都在做些什么。
他曾经接过几次他的工作,但是只要工作跟他扯上关系,最后多半都会令阿库玛感到不愉快。
老实说,他实在让人不太想随便接近。
‘为什么要找他?’
“没有啦,只定他刚好来找我帮忙,我就顺便问他一些相关的情报来代替酬劳。结果告诉他车牌号码之后,他马上就告诉我那个停车场了。”
才刚听新罗解释完,塞尔堤便在心中咬牙切齿。说也奇怪,明明现在没有头,却很清楚记得咬牙切齿的感觉。
正当阿库玛自忖这种感觉不知道是记在身体的哪个部位时,爱雷双手突然放到他的肩膀上,大概是在阿库玛想事情的时候走进这个房间的。
“呐,你就干脆下定决心吧。”
‘什么决心?’
看着他在屏幕上显示的文字,爱雷露出一脸无奈的笑容:
“你明明就知道。”
不等他打字回话,爱雷就继续说下去:
“你的确是个神出鬼没、新奇独特的存在。不过话虽如此,照这样下去,要达成你的愿望也只能说是前途茫茫。”
‘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我就说得简单明了一点好了。放·弃·吧。”
敲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阵奇妙的沉默在房内蔓延。
“别找你的头了,我们两个一起到别的地方去吧。去哪都好,你想回故乡去的话,我就竭尽所能带你回去。我也会跟着你,然后,我们就能待在那里,永远在一起——”
当新罗说话不带成语或是格言的时候,就表示他是十分认真地在说话。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放弃。’
“古今中外,许多神话和民俗传说里面都提到没有头的神怪到处找寻自己的失缺之物,所以我想,过去应该也有几个家伙跟你有同样的遭遇。就像前一阵子拍成电影,那个有名的断头谷传说,一定是在1800年代,也有个像你这样的家伙吧。
搞个好其实就是你,只是你不记得了。”
爱雷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串,他也很配合地回话:
‘我没事抓走一个乏善可陈的老师做什么?’
“你看的是原作小说啊……”
他的神情有一些不耐烦地继续用盲打回话,还甩开爱罗放在他肩上的手。
‘我是不讨厌你,但能像现在这样一起生活就够了。’
看见画面上这串冷淡的文字后,爱雷轻轻叹了后气,低声嘟囔着。
“既然如此,至少表现得‘更有娘炮味一点’嘛…”
这瞬间,一阵短暂的空白,在一冷一热的两人之间产生空气断裂似的隔阂。
‘够了,我去冲个澡。’
在弥漫着水蒸气的浴室当中,他自己独自一人冲着澡。
身材虽然有点瘦,肌肉紧实的腹部,宛如模特儿般的完美体型,反而凸显出失去嘴巴的缺陷,更添一丝诡异。
而他用沾了沐浴乳的手指滑过丝绢般的肌肤时,注意到镜中的影像。
一名没有头的女子为自己的身体抹出泡沫——如此超乎寻常的景象,在他本人眼中早巳不足为奇。
当他还待在那个地方的时候,根本没有试过淋浴这档事,是到这个地方之后才渐渐养成这种习惯的。其实并非身上真的沾染上什么脏污,或是流汗积了污垢…但想到淋浴可以冲走飘落在身上的灰尘、清洁身体,淋浴便成为塞尔堤在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了。
——或许这也证明…我和人类有着相同的价值观吧。
老实说,身为一名恶鬼的首领,他现在的的价值观到底有多么接近人类,这一直是她心中的
一个疑问。尽管在刚来到日本时,对许多大小事情都感到困惑,现在的她也已经受到这个地方相当程度的影响了。
而最近,她更开始把爱雷把他当成一名异性来欣赏。
起初,他还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慢慢的,她逐渐明白,
“啊…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思慕啊”。尽管如此,也不代他成了思春期的少女中的帅哥,所以这件事并没有为他的生活造成重大改变。
只是,每当看电视,发现爱雷和自己在同样的地方笑出来时,总会觉得有点高兴。
——自己有和人类一样的价值观、有颗和人类相同的心,更能和人类心意相通——一定是这样的。
至少,他现在是如此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