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姐。”进门之后看到安娜姐正在伏案写着什么,严小盐亲热地叫了一声。
安娜姐好像在签署什么文件,厚厚的一沓,她不断翻动着页面,在右下位置签名。她没有抬头,只说一句“坐吧。”声音是冷淡的,严小盐心里有点忐忑。
“听说你昨天跟吕操在卖场吵起来啦?”安娜姐依然没有抬头,专心签着字,声音幽眇,像是从地狱的某个缝隙中传出来的。
严小盐心里咯噔一下,凉了大半截,难道安娜姐也认为她做错了?不可能!安娜姐如果这样认为,一定是被蒙蔽了,她必须告诉安娜姐真相,稍微厘清了一下重点,她说:“吕操带一大群人过来强行闭店,影响我们正常经营,他的做法不合理,也不合法,我只是为公司的利益据理力争。”
安娜姐只顾签字,没有理睬严小盐,又签了十来页,她忽然问:“你觉得吕操这个人怎么样?”
“卑鄙小人。”严小盐想都没想,干脆地回答。
安娜姐停了停笔,依旧没有抬头,问:“你这样评价一个人,有什么依据?”
“我觉得警察突然来查收藏证就是吕操在捣鬼,他又借机强迫我们闭店,是为了报复我,因为他们老板的儿子何晓峰在车库把我们店里客人的车砸了,我当时在场,帮客人报了警,吕操一直怀恨在心,我到他办公室道过歉了,他不满意,报复我。对不起,安娜姐,我连累了店铺,连累了公司。”严小盐语气很温和。在来公司的路上,她静下心反思了一下,这两天吵了太多的架,头天和吕操吵,第二天又和吕操吵,和何晓峰吵,和师太吵,接二连三的吵架让她迷失了心智,她封闭在自我的情绪里,变得暴戾。必须改变,到公司楼下时,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不能和安娜姐争执,多反思自己,多说缓和的话。
“找到收藏证的问题、报警、警察到店铺来执法,是一个复杂的流程,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他想报复你,就能在一夜之间把这些事都做完?”安娜姐终于放下了笔,抬起了头,望着严小盐,神情是严肃的。
安娜姐的腔调怎么和何晓峰一样啊,何晓峰也是这么说的。严小盐反驳的冲动空前强烈,但她忍住了,不能争吵,绝对不能和安娜姐吵架,她轻吸一口气,说:“可能是我先入为主,带有偏见。”
“不,你说的没错。”安娜姐把文件整理了一下,放在一旁,站了起来,走到严小盐对面坐下,说:“你的判断是对的,吕操确实是个卑鄙小人。”
严小盐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巴巴地望着安娜姐。这时,她才看清安娜姐的衣着,刚才受窗户射过来的阳光影响,她以为安娜姐穿的白色衣服,其实是淡青色的真丝衬衣,下身是一条铅笔裙,中跟凉鞋。
“我们是一家商业公司,什么是商业公司?”安娜姐抿了抿嘴唇,自问自答道:“为客户服务,获取收益,这个过程需要与不同的商业伙伴合作,商业伙伴,有些我们可以挑选,有些我们无法挑选,遇到无法挑选的情况,是不是我们就要放弃经营?回到商业的属性上来说,判断一个伙伴是不是好伙伴,唯一的标准是利益,能不能给我们带来利益?能带来多大的利益?卑鄙不卑鄙,下流不下流,是对个人人格的判断,与商业无关。”
一席话,严小盐只觉春风化雨,听后浑身通泰,她认清了商业的本质,她从一个低级、幼稚、冲动的小女孩成长为成熟的职业女性。任督二脉被打通,往往在一瞬间就完成了。成长,有时候就是这样快。她沐浴在阳光里,浑身暖洋洋的,喃喃道:“安娜姐,我懂了。”
“你维护公司的利益是对的。”安娜姐的肯定显然只是铺垫,转折接踵而至:“但是,要懂得策略。初心是好的,没有合适的策略,没有得当的方法,结果可能会适得其反。”
都是批评,为什么安娜姐说出来就那么令人心悦诚服,师太说出来就那么令人反感?
安娜姐,我崇拜你,严小盐已经心里喊了一万遍。安娜姐如此睿智,会怎么处理店铺违规的事情呢?她迫不及待想知道,说:“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说。”她相信安娜姐是被上下串通蒙蔽了,这个马蜂窝,该捅一捅了。
“说吧。”
“我到公司来上班,是我的好朋友郑琳介绍我来的。”严小盐决定委婉一点,“郑琳在上次公司清查违规时被开除了,她牵涉到一些违规的事情,被开除不冤枉,但是,上次的清查可能存在一些漏洞……”一边说,她一边观察安娜姐的反应。
安娜姐笑了笑,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说:“在一场长跑中,比如说一万米,到了最后五十米,你发现鞋带松了,只是松了,并没有垮,几个对手在你身后不远,你会怎么办?”
“不管它,冲刺。”
“那你可能会摔倒。”
“鞋带只是松了,并没有垮,垮了再说,即便是垮了,也不一定会摔倒。但是,这时候停下来,会被对手反超,成绩会一落千丈。”严小盐有点明白安娜姐在说什么,又不完全明白,她想尽可能表现出自己理解了安娜姐列举这个例子的涵义。
“事情就是这样的。你知道的我全部都知道,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我也全部知道。但是,我们现在在冲刺,不能停下来,必须全力冲刺,懂吗?”安娜姐很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