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明十一年的七月初三。
这是我第一世嫁入宰相府的日子。
这一天我都惶惶不安的,总觉得心里面不踏实,做什么事情都不专心,用早上的时候大人跟我说了好几次话,我也听不大进去,答的驴唇不对马嘴。
大人嘴上什么都没有说,谁在临出门的时候叮嘱我,让我回屋里再休息一下。
我望着远远离去的轿子,站在府门口吹了好半天的凉风。
翡翠在旁边儿担忧道:“主子,您要不要一会儿找个大夫来?我看你眼眶发青,别是魇着了吧?”
我摇摇头,心病还须心药医,只有我自己才清楚,我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我怕这几十年的时光,不过是一梦黄粱,再次睁眼时,我又回到那曾经昏暗潮湿的小佛堂里,过着的没日没夜的牢。
“喵……”
我的心里面突然间落了一拍,扭头一看,只见旁边墙瓦上站着一个黑猫,通体没有一点儿杂毛,对着我轻轻的喵了一声之后,跳到了后面去。
“哎呦,这是哪里来的野猫,真晦气!”翡翠咂了一声,“主子您就是是太好心了,回头定要那帮子天天没事儿干的小厮去外面把这些个东西赶走,今天家里进老鼠,明天家里偷东西的,都是这帮子人偷懒!”
我感觉自己的心口砰砰直跳,身子一晃,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翡翠,你过来,扶我一下……”
翡翠大惊失色,连忙从后面抱住了我的肩膀,好使我将整个身子都靠在了她身上,不至于那么难受,“主子,您这是怎么了?哎呦,怎么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呢?!快来人呀!来人!夫人昏倒了!”
六百五十四
日头高挂。
我坐在树下纳凉。
桌上摆着的是核桃果干等点心,还有一碟子西瓜,我悠哉悠哉的吹着凉风,手里面缝着帕子,忽然,我察觉出不对来:怎么我绣的不是青松竹,而是富贵纹呢?
大人可从来都不用这些花里胡哨的花纹的。
敲了敲脑袋,我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确实是过的太糊涂了些,好多事情一转身就忘,这般下去可不好,不等大人烦了腻了,我自己就成个傻子了。
“你倒是找了个好地方,这儿可真凉快儿。”有人对我说道。
我专心致志的拿着剪刀,拆剪帕子上面的花纹,并没有抬头,“你怎么过来了?”
“正巧看到你在这儿,怎么,这帕子上面有什么不对?”他热络地说道,还把我桌子上面的西瓜拿走了一块,呼哧呼哧地啃了起来。
我背地里面偷偷的撇了撇嘴,想着这人看起来确实是渴了,于是没有去责怪他偷拿我西瓜,“帕子倒是没有什么不对,只是上面的花纹有问题。”
“富贵纹不是挺好看的吗。”
“可我家大人不喜欢呀。”
“……”
“……”
“……你过得还好吗?”
帕子上面的最后一丝线被我剪开了,总算是恢复了一开始那清清爽爽的样子,我挑出针线来,准备去勾勒竹子的边缘,嘴角情不自禁地勾出一抹笑意,抬头看那男子:“特别好,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会对我这么好。”
“那就好、那就好……”男子搓了搓脸,他身上湿漉漉的,成股的水滴在了地上,连椅子上的木头都湿了,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也跟着笑了起来:“你走了之后,我才发现自己身边连个能说真心话的人都没有,你说咱们两个虽然吵吵闹闹的,但至少是个伴儿,唉……
当时乌船一别,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因为一时激动误杀了你,你看,我也遭到了报应——我是荷塘里淹死的。”
这人可真是个傻子。
我无奈的看他:“宋烟成,我掉的是湖,你落的是塘,虽然都是水,可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讪讪地闭上了嘴,不敢再笑了,过了一会儿,说道:“我就是觉得对不住你,今生算是还不完了,来世……”
摆了摆手,我无意再跟他继续说这些没有用的废话,“你要走就走吧,黄泉路上我不等你,你也别等我,你这人是什么样的我还不知道吗?再见面,你我也不过是不死不休,还不如就此打住。”
“……那,我走了?”
“走吧,走吧。”我笑着看着他离开:“真没有想到咱们两个再次心平气和的说话,居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他忽然间脸上堆满了落寞:“我真走了?”
“……走吧,再也不要见面了。”我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
“……”
他看着我好一会儿,终于转身往前走,只是不知道他又想到了什么,脚步停了下来,我等了他一会儿,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快走吧,再走就来不及了。”
“……好。”
宋烟成的身影渐渐融入了一片白光之中,我低头看了眼手里面一直攥着的帕子,忽然发现刚刚还一片空白的丝绸上面立着一颗青松竹。
六百五十五
再次醒来时,我只觉得自己心里面放下了一块重石,透着一股子清爽劲儿。
刚刚睁开眼睛,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发生了什么,脸上忽然感到一片冰凉,只见大人正坐在床边,将手放在了我的脸上,声音里面带着一丝丝颤抖:“欣儿?”
一见他这样子,我虽然还脑子不大清醒,却下意识的握住了他的手:“我在,我在这呢。”
宋大人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将头转到一边去。
我一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在干什么,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把他按倒了自己的怀里:“我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