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四小偷
七收留(上)
蒸腾着饺子汤味道的湿润水汽被嵌开的门缝短暂地抽离出去,冷热交替的空气迅速流动着掠过邵桀被寒风吹得僵滞的五官,搔扰得他小声打了个喷嚏。
鞋架上是吴瑾穿了三五年没换过的棉皮鞋,皮鞋边缘有点儿起毛边,鞋底重新钉掌过防滑的底垫,五金拉链质量倒是挺好,磨得锃亮,连边缘的漆线都还完好无缺。
门口只摆了一双棉质拖鞋,大概是邵主任出门的时候实在是着急慌乱,右脚那只拖鞋微妙地歪向一边。
客厅里依旧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气儿,大敞着窗帘的玻璃上应景地贴了一张福字窗花,看上面的广告标语,八成是医院某个药械供应商分派的年节礼包,被邵主任应付了事花花绿绿地贴在了窗门墙上。
邵桀没背包,呆滞地垂着双手在门口原地站了一会儿,撑着玄关柜子脱了鞋,也没什么翻腾鞋柜的心思,只穿着袜子轻手轻脚地踩在地板上,慢吞吞地在厨房了绕了一圈,顺手检查了一下煤气阀,又捞起餐桌上随时散落的圆珠笔,不慌不忙地踱到茶几侧旁。
电视上正在以极低的音量播放着春晚倒计时的采访节目,姹紫嫣红地在眼前晃。邵桀理了理在口袋里揣得歪扭皱巴的简易红包,沉默地瞥了一眼似乎隐约被风鼓动的卧室房门,大致地推开检查了一下茶几台面上的瓶瓶罐罐。
除了医院药房特配的感冒药,邵桀上次带回来的保健品也拆了包装摆在当间。他轻轻拎起来晃了两下,单看重量应该是已经吃过的样子。
邵桀安静地对着电视里的花团锦簇如坐针毡。他吸了下鼻子,被房间里细密的凉气呛得轻咳了两声,按了两下圆珠笔,打算留下红包和字条就出去。
正这时,虚掩着的卧室房门突然掀开了大半,吴瑾裹着一条羊毛披肩满脸倦意地朝门外探出步子,又在觑见沙发上的身形瞬间戛然停住,诧异地盯着邵桀看了半晌,手里的水杯也跟着失神一晃,目光审度辗转,在意地落在邵桀捏着圆珠笔的左手手腕上。
“有时间回来了?”
吴瑾端着水杯先进了厨房,哑着嗓子的声音飘渺又空旷似的落在邵桀耳旁,语气不咸不淡更不热络,没了上次仓促碰面时短暂的堂皇,大抵是抱病在身的缘故,连半点儿情绪起伏都说不上。
“最近比较忙,就回来看一眼。”邵桀先是一怔,莫名敏感压抑地从她几无起伏的措词里听出几分冷嘲热讽的味道。他皱着眉没抬头,圆珠笔尖重重地刻划进红包的纸面,声音沉闷地没话找话:“刚在小区门口看见邵主任去医院值班,他说你不太舒服,我待会儿就不打扰你休息……这红包是韩律送来的,正好你醒了,我就不用特意留字条了。”
吴瑾捧着水杯坐在餐桌旁,带着鼻音应了一声,缓慢地抿了口热水,轻声道:“韩律之前跟我们说过,这个钱是你给他,再让他送过来的。不然这个数额,我跟你爸不会轻易收的。”
邵桀一愣,在心里狂躁咒骂了一会儿韩律这个办事不牢的龟孙儿,寡淡地沉默了几秒,又觉得这事儿其实早晚都会被人知道,挑明戳破与否并不会对他们家这种半尴不尬的“亲子关系”产生什么正面引导,也就无所谓地缓慢闷声道:“都一样,反正都是给你们过年贴补家用的,你们两个一年到头都挺忙,能——”
吴瑾端坐在那儿,脚尖刻薄地翘着,仗病欺人的不依不饶:“为什么有时间回来不提前说一声?家里差你这钱吗?之前不回来我也就不说什么,人都已经在盛安了,大过年的连顿饭都不想跟我和你爸吃是吗?”
邵桀先没搭茬儿,略微掀起眼皮看向病中虚弱却时刻不忘咄咄逼人的吴瑾,皱了下鼻子就垂下视线,极轻地反问了一句:“早些年我在家的时候,你们不是也不想跟我一起过年吗?”
邵桀一直以来都挺引以为傲,他出身的家庭算是优越的,父母都是各自行业有名有姓的佼佼者,可行业顶尖大多意味着家庭事业的难以兼顾,于邵桀而言,他们更算不上是一对顾家体贴足以担当的父母——邵桀对于被迫弃之不顾的抱怨不多,却始终难以理解,为什么明明什么都没能做到的邵为安和吴瑾,却一再苛责地想要从这段贫瘠的关系里索取到如同其他幸福家庭关系中,为人父母本该获得的尊重。
甚至理所应当地认定,这样僵持的往来发展至今,邵桀自己才是始作俑者,或者说……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