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一早便是阴沉沉的,看起来是要下雨的样子!今日乃是南国八公主言沁大婚和亲远嫁的好日子,可偏偏这一天着实沉闷阴郁,一国公主和亲,按理说该是百般隆重喜庆,只此番却半点也看不出来!
皇城内外排列着长长的护卫军,而宫中,按着规矩张灯结彩,那火红的颜色灼痛人目,原是代表吉祥喜庆的色彩,在此刻却成了一种明目张胆的讽刺!
那女子,一身如血般灼烈的嫁衣出现在众人眼前,面色未褪尽的苍白和青紫的淤伤被胭脂水粉遮盖,只唯余眼眸中的绝望倦怠久久不能平息……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言沁来到众人面前,依旧规矩的将身子俯下,行着这十几年不变的礼数!
说是成婚,却无论谁人都不见喜色,那和亲该有的热闹也找不到半分,这样的氛围,异常的压抑,瞧着倒不像是成婚,更像是送某个尊贵的人儿出殡!
言沁也不再闹了,或许是意识到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所以连挣扎也放弃了,穿上这身嫁衣,像是妥协,更像是认命,然而她眼睛里深藏的怨恨,却从未消失过!
临别前,她过来行礼辞别,皇上与她对立,见她那一脸哀容,眉心一皱,霎时生出几分心疼溢于言表,可转瞬后,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今日送行国君,亦是你出嫁之日,你远嫁西国,从今往后,便是西国皇后,万事皆要留心,不可如从前一般任性妄为,朕也只能保你到此!”
皇上一如既往的用着那番威严的调子,仿佛此刻也不过和从前一样,他在履行一个帝王此刻该说该做的言行罢了!
言沁没有抬头,想来是怨恨她的父皇为何不肯为她一搏,为何明知西国国君萧奕寒暴戾成性,却还要活生生的将她送去和亲,这无异于是送死!
可是没有人救她,言沁只能靠自己不择手段,为的不过是自己活下来,然而事情败露,她不得不去,即便此刻不哭不闹,也难免恨这面前一身龙袍加身的男子!
再或者,她也是因为无颜面对这龙袍加身的男子,堂堂八公主尊贵的头颅底下,不肯抬起,怕是看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更是不知如何面对,一阵寂寥中,也只听她落寞规矩的回了句:“儿臣明白!”
没人感同身受,无人清楚她此时的痛苦,皇上那番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这个素日刁蛮无理的女儿,此刻却连抬头都不敢,心底油然翻腾起一阵痛楚!
事关南国颜面,那些人纵然不敢言语什么,可心底却不知是怎么想的,但是闹成这样的局面言沁也怪不得谁,只是话又说回来,她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平安活着罢了,又有什么错呢!
风冷冷的略过这世间,吹的人身发冷,皇上转移开了视线,不再思虑其它,手抬起,那身后的婢女随即端着送行和亲的饯别酒送到言沁身边!
“时辰不早了,饮已此酒,便跟着去吧!”
皇上不再诉别的什么,只是叹息着这场离别,而在场之人又有谁不知道,这一别,便是遥遥无期,父女再无相见之日!
闻声至此,言沁才抬头,那一双眸子里除了满眼的泪意,再没有别的,而面对皇上,她久久的对视,心里的亏欠,悔恨埋怨在这一刻得到释放,想说的话,犹豫再三却还是没能问出口!
她的目光落在那杯为她践行的玉樽金盏的酒杯上,手抬起,缓慢中,带着旁人不知的惊惧……
拿起酒杯,看着这杯酒,又看向皇上,心中自欺欺人道:或许这一切也是被逼无奈……
仰头抬手半遮面,清晨的风拂过她的衣袖,那杯清凉的酒滑入她的口腔,流进她的腹中,带来彻骨的寒意,而后的一刹那,她心中似也有了这些天从未有过的轻松与解脱!
“儿臣此番,拜别父皇!”
言沁依着规矩,在这宫中,行了最后一番大礼,皇上对她辞别的话依旧规矩的陌生!
走之前,言沁曾抬头环顾过这片红墙绿瓦,满是奢华的皇城,这是她生长的地方,然而,她这就要永远的离开了……
“沁儿!”
夺目的绯色前脚刚踏上轿撵,身后便有一女人发疯拼命似的冲过来,只是距离言沁三米远处,又被侍卫拦下,死死控住!
“母妃……”
言沁回头,看着这不过三两日时间,便已经满是沧桑的母妃,一时间鼻头酸涩,泪意充盈!
“皇上,求您了,您救救沁儿吧,她也是您的骨肉啊,您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嫁去西国送死……”
舒嫔不顾人言,也不在乎这是什么场合,她连平日里一国嫔妃的端庄姿态也没了,当着大臣宫人等等的目光下,卑微而又不知礼数的闯进来,跪到在皇上面前,一声接着一声的求着……
见此一幕,言沁难忍心疼,只觉得此时连自己都放弃了挣扎,而她那母妃,却明知不可能了,还在苦苦哀求……
或许只有到了这时,才会有人怜惜她们母女几分,但是又有什么用呢!
“舒嫔禁足,是谁放她出来的,还不快送她回去!”
皇后见此闹剧,不得不立刻传唤侍卫将舒嫔带下去,以免闹得更加难堪,丢了皇室颜面!
舒嫔毫无反手之力,只能被侍卫生生拖走,她的挣扎终究是没用的,那一天,舒嫔不知疲倦的求情,叫嚷的满皇宫皆知,而言沁也只能一声声母妃的唤着,唯恐是,怕舒嫔再也听不到这声母妃了……
那一旁,萧奕寒才是出来,见着言沁和舒嫔母女俩这场形如生死离别的闹剧,难免露出了几分嘲讽!
“一连待了多日,如今总算是要回去了!这路途遥远,你切记保重!”
言璟琮陪同萧奕寒出来,于他身边,做着客气的道别之词,萧奕寒对于这番话也只轻应了声,可看着言璟琮与从前大不相同的气质神情,不免又一次叮嘱道:
“你也别忘了本君的话,自古以来争权夺势简单,可若为情,便是谁也帮不了你,你日后多留心些,好自为之吧!”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萧奕寒一直都明白情难自控,一个久久痴缠爱恋你的女子突然对你失望,放弃你,离开你,厌恶你……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曾是谁能预想到的,言璟琮想要弥补,萧奕寒并不想像静宜贵妃或者旁人那样去阻止劝说,可他只想要言璟琮能保持一两分的理智,这样才不会输得太狼狈……
言璟琮听闻萧奕寒的话,明白他也是好意,这也唯恐是这几日听的最顺心的话了,因为萧奕寒并没有阻止他,让言璟琮心底得了几分宽慰,轻声回了句好,倒显得客气许多!
这边倒是分寸有礼,实在规矩,言潇站在静宜贵妃身边看着萧奕寒和自己的皇兄言璟琮有说有笑,再看一眼那顶华丽的轿撵,想着此刻轿撵里坐着的言沁,言潇心里不免觉得愧对!
想来,如果言潇自己没有静宜贵妃庇佑,那么今日这轿撵里坐着哭成泪人的可怜人儿,应该是她,而不是言沁!
想到这,言潇竟也没了规矩,冲着萧奕寒跑过去,来到他身边,骄横的威胁道:“萧奕寒,本公主的八妹嫁过去,你不允欺了她,否则我南国饶不了你!”
言潇说着,她是有些欺软怕硬,所以知道萧奕寒暴戾成性,然而他又是一国国君,言潇从来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对萧奕寒一直心存惧怕,可现在却胆大包天的冲他威胁,这股子勇气,让萧奕寒看了,只觉幼稚可笑!
“潇儿退下,不得无礼!”
皇上见此一声呵斥,言潇唯恐言沁被萧奕寒欺负,总想着给萧奕寒下马威看看,可皇上这一呵斥,静宜贵妃也冲她直使眼色,示意她闭嘴,随后还让婢女将言潇带来身边看着,唯恐是言潇在这日子里闯了大祸!
毕竟之前闹得那么不堪,这到最后了,自然都希望顺顺利利的结束!
“国君今日远行回宫,舟车劳顿,切勿保重,这往后西,南两国联姻,也望国君与沁儿相敬如宾,永结秦晋之好!”
皇上照本宣说,其实谁不知道这只是客套话罢了,因为萧奕寒不可能实现皇上这番话的,然而这样大的场面,也是需要这样的话来圆场!
萧奕寒身为西国国君,现如今也顾着场面,听见南国皇帝这么说,他也是难得规矩的回话道:“这是自然,本君一连在南国待了多日,还要多谢皇上盛情款待!”
“这是应该的,国君客气!”
皇上答着话儿,喜怒不形于色,之前闹得那样难堪,此番在众人眼前皇上不见尴尬怒色,女儿出嫁,他亦是没露出半点喜忧伤悲!
这仿佛才是一国帝王该有的样子,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让旁人相信,帝王最是无情人!
那之后,萧奕寒走了,阴郁沉闷了许久的天气,在送行南国八公主和亲乐礼声响起的刹那,翻腾起漫天阴云,不多时,便迎来一场倾盆大雨……
“你说萧奕寒暴戾成性,言沁之前又与他有过节,就这样嫁过去,萧奕寒岂不是会杀了她!”
伞下,韩明霜望着那大雨磅沱中越发模糊,渐行渐远的和亲队伍,不仅一刹竟也可怜言沁将要年华早逝的命运!
言瑾瑜低头看着韩明霜,只见她明亮动人的眼眸中多有怜惜,他抬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不会的,还轮不到萧奕寒杀了她!”
“嗯?”
韩明霜听闻这话不明所以,可言瑾瑜没再回什么,但他心里知道,言沁清白尽失,丢了南国的颜面,若再让萧奕寒杀了她,那南国就更没脸了,所以,这南国堂堂的天子,他们的父皇啊,又怎么会让萧奕寒杀了她呢!
……
萧奕寒走了,西国出使南国和亲一事终于是告一段落,一切如往常般,尚书房里,言潇身边依旧跟着许多人奉承追捧,唯独少了那个与她同为公主的言沁……
言潇这一日都不见得笑过,在她看来,身边依旧不缺奉承她的人,多一个少一个,在旁人眼里好像也看不出什么,可偏偏是,那个与她心意相通,从小狼狈为奸的妹妹,永远的不在了……
萧奕寒走后,尚书房宫中多有议论的声音,有一些是闲言碎语的唠叨和亲的事,但更多的,竟是议论她和言璟琮的!
韩明霜没在意什么,以为没什么事,毕竟这尚书房时常这样热闹,可不多久,杨意欢就急匆匆跑过来与她说些什么,韩明霜这才是知道她们议论的原因!
趁着刚散堂,还有些时辰宫门下钥,她便自己匆匆去了趟那处宫殿,宫殿门口侍卫见到韩明霜也没说拦着她,反而由着她闯进去,只是玉洁长歌被韩明霜特意留在了殿外!
今日下了一日的大雨,到了傍晚时分才停下,雨后彩霞渲染了天边的风景,那殿堂院子里的男子,一身月牙白的长袍,坐在长廊台上,逆着夕阳西下的光色,让人只觉恍如隔世……
“我就知道你会来!”
见那熟悉的身影闯进来,他由心的笑了声,似现如今唯一能惹他心情愉悦的,便是她这素来不变的张狂性子!
过往数年,他都将她跋扈张狂的性子厌恶至极,他以为自己是喜欢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可却不会料到,今时今日,她的张扬跋扈成了他唯一的欢喜!
见她如从前一般傲气,言璟琮心底也好受许多,总之她不再怯懦卑微就好,这从今以后,言璟琮便也学言瑾瑜惯着她,宠着她无法无天。
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小女子,说破天去能惹怎样的泼天大祸,就随她去吧,反正言璟琮现在也已经不在乎了,只要她开心,怎么着都行!
他满目温柔笑意的看着面前来兴师问罪的女子,并未起身向她走走近,只保持着这距离,柔情似水的看着她,期待着她说下一句话,内容是好是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话语声还可以真真切切的回荡在他耳边!
“慕霜宫?你这宫名起的好,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韩明霜果真一开口便是气冲冲的,她原还不信这件事,可今天尚书房议论了一天,这宫中各处自然更是议论纷纷!
原本按照宫中规矩,皇子随母妃宫中居住,直至封王分府,可言璟琮今日竟去求皇上单独分宫独居,连妾室苏婉兮都不曾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