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公公颓然低下头,面如死灰。
“老奴,这就去东宫,请太子过来。”
他面向着太武帝,深深地躬下身子,像一只脊背弯曲的虾,一步一步倒退,退到寝殿的门边。
太武帝口中还在急切地“嗬嗬”着,头拼命朝向他的方向,眼睛瞪得老大。
“陛下,老奴,去了。”他哽咽着,终于又向后退了一大步,退出了门槛。
“老奴,去了。”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已经悄悄布满了泪水。
“去吧去吧!”虢皇后烦躁地挥挥手,松了一口气。
寝殿门悄然关闭。无数盏长明灯在偌大的寝殿中,映照出若干阴影,像影影绰绰的鬼魂。
“来,陛下,该吃药了。”虢皇后舀了一勺参汤,笑吟吟地送到太武帝嘴边。
太武帝惊恐地瞪着双眼,拼命闭紧嘴唇。
虢皇后将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腾出手来,坚决而熟练地捏住了太武帝的下巴,用力向下一掰。
太武帝无助地张开了嘴,手脚在被子里,剧烈地抽搐痉挛着。
“这就对了。”虢皇后笑着将参汤灌进他的嘴里,“早这样乖,多好?前些日子,为了要陛下喝点参汤,费了本宫好些功夫,现在想起来,真是恶心!”
虢皇后灌得太急,乳白色的汤汁顺着太武帝的嘴角流出,挂在浓密花白的胡子上。
“啧啧,真脏!”她顺手拿起被褥擦了擦他的胡子,“明炀,你记不记得,我嫁给你的那天晚上,也喝了一碗参汤。”
她放下碗,托起腮,陷入回忆里。臃肿的眼皮耷拉着,半遮住眼睛,好似无精打采,又好似瞌睡的母狮。
“明炀,半辈子了,我喊了你几十年陛下,今天总算可以喊回一声名字。”虢皇后撇了撇嘴,“可是谁稀罕呢?从成亲的第一天起,你的心就不在我身上。”
“我是你的正室夫人,你却天天陪着谢燕舞那个贱人,完全不顾及我的脸面,甚至让那个贱人先有了孩子!”
“还好是个女孩。你却宝贝得要宠上天!敦怡如今这样荒淫无耻,一半像她娘,一半要多谢你这个父皇!”
“我知道,自己样貌平平,能被先皇和太后看中,不过是因为,有一个会打仗的哥哥。”
“所以我天天挖空心思讨好你,讨好先皇,讨好先皇后,讨好太后。可惜,你瞎了眼!女人一个个进门,就是不看我一眼。”
“那年冬天,你被父皇留宿宫中,彻夜商讨北边靺鞨来犯之事。我怕你冻着,怀着三个月的身孕,赶去宫里给你送棉衣。”
“回来的路上,在冰上摔了一跤,老大,就这样没了。可是你回到府中,只是皱了皱眉。”
虢皇后木然的脸,终于显出悲伤和愤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谢燕舞那个贱人,只是绣花刺了手,你都要捧着她的手吹上半天?”
“明炀,你有今天,全是报应!报应!”
虢皇后愤然起身:“总算阿珏顺利长大,封为太子。为了阿珏,我忍了你一次又一次,简直成了合宫的笑柄!”
“可是你这个父皇是怎么当的?平日里动不动就申斥他,把个好好的孩子,弄得战战兢兢!为了一个燕国来的贱人,竟然将我的阿珏软禁起来!”
她突然伏在太武帝上方,双手用力摇晃他的肩膀:“你说,你说!你真是瞎了吗?明明是那个贱人陷害阿珏!可是,你竟然软禁我的阿珏!你是不是还要废黜他?啊?”
太武帝面上现出痛苦的表情,脸色蜡黄,忽然又升起奇异的红。
虢皇后冷冷地将他的肩膀一丢:“哼,我真是看透你了!”
她踱到窗边,窗户紧紧闭着。她伸出手,抚着一格一格的窗棂,声音阴冷:
“明炀,这天下,不再是你的了。这人,也不再由着你摆布了。嫣栖苑的贱人,静安王,太后……哼哼,你在天有灵,可要好好看着,等等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