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建于隐蔽山林间的竹屋,简单雅致,而人去楼空,屋内家具器皿皆落了一层薄薄的灰。然而最夺目的,是院中两侧种着的,大片大片蓝色的绚烂花朵。
元迦和宁浥尘从竹屋中出去,便映入了满眼的蓝。
“这是?”宁浥尘快步走到那澄澈的花丛前,花径高至她的膝盖处,朵朵状如展翼的神鸟,蓝得纯粹,如翅般展开的花瓣边缘渡着淡淡的红。
元迦缓缓道:“雪岩伽蓝。”。
“这便是那味药引!”没想到如此美丽,宁浥尘转头道:“为何长在这里?”
元迦眼波似微风吹过湖面,泛起粼粼的光:“在我历此劫前,还是夏允的时候,便拜在剑圣门下,背井离乡一直跟在他身边。此处,便是师父的居所。”
夏允原先是跟她提起过的,怪不得璟煜问起她的家乡之时,她脱口而出便道了蜀江。原来如此,竟是夏允偶尔说过的,她都深深铭刻在了心间啊。
宁浥尘叹道:“这位剑圣竟比花神还厉害啊。”
“师父其实是不喜侍弄花草的。”元迦走到宁浥尘身边,折下了一朵,雪岩伽蓝浮于他掌心,氤氲着浅蓝色的光芒,竟渐渐浓缩成了一滴鲜血般的殷红。“你可还记得,你送给夏允的那包种子。”
“难道这是?”宁浥尘一颗心仿佛被人揪住,呼吸急促了起来。那一夜他们预备远走高飞,她给了他一袋蓝鸢尾的种子,道:“我们一定有个自己的小房子,毛坯也好,竹楼也好,一定要在房子前栽满大片大片的鸢尾花。”
如今,有竹楼,有花草,唯独没有相许此生的两个人。
元迦覆手,那一滴殷红落在了一朵雪岩伽蓝上,顺着花瓣滚落坠地。宁浥尘透过花叶,见到这些雪岩伽蓝竟都是从一片雪白的碎石碎片间生出来的。
“那日杀了邹仁杰,报了杀父之仇,夏允回到了此处,顿感人生彷徨,不晓得何去何从。将那一带鸢尾花种子随意洒下,便横剑自刎于此。夏允的血,浸染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使鸢尾花种子,蜕变生长成了这些雪岩伽蓝。”
宁浥尘轻轻摩挲着一朵雪岩伽蓝,绒腻的触感,仿佛少年光泽细腻的肌肤。
世间仅有一个夏允,他的死,换来了世间仅有的这些雪岩伽蓝。其他的,什么都没留下。
她说得哀凉:“这些,算是人间贺你历劫晋升之喜。”
“雪岩伽蓝,朝开夕败,日复一日,孜孜不倦地盛放。若要采了入药,必然要早上带人来,且需连根铲起,方能保持一天的鲜活。带回后,立即处理入药煎服。不然,入夜枯萎之后,便没有任何药效。”
“连根带走?”宁浥尘猛地起身:“人道便这般不美好,你要把所有相关的东西,全部摒弃?”
这些雪岩伽蓝以他做夏允时毕生鲜血滋养生长,是前世的雪泥鸿爪。若全部拿去作了药引子,还有什么能证明他曾来过人世间,她除了回忆,还剩下什么能证明至少曾经拥有过他的真心?
弃了曾许诺的赏花饮酒,暮鼓晨钟。
她饱含怒意的目光,热烈得几乎能灼伤一个人。可元迦只是平静受着,言语凉薄:“入药,是它们天命所归。这便是它们存在的价值。”
“好,元伽仙尊果然慈悲。只是我作为一个魔,这忙是不会再帮啦。”宁浥尘转身,也不再留恋雪岩伽蓝的美艳,如一只决绝的鸟儿般掠走了。
元伽驻足于大片灿蓝之间的窄路,目视着她远去消失处:“若我的血能换成你积攒下的功德,也很好。”
宁浥尘回到了船舱,璟煜带着人来看她。
她瞧着璟煜身后的侍女端着的盘中,放着一只白玉碗盛着的棕色液体,便问到:“这是?”
“太医的药成了,邹卿今早病情已经稳定,已经能进些清粥了。这些日子你也曾出入灾民汇聚之地,喝一碗药,也祛祛病气。”璟煜亲自端了药碗,递到她面前。
宁浥尘想着,此药没有加入药引,怕是还有些不完善。但她是魔的体质,人间的鸩毒当汤喝都没问题,又为了安抚璟煜的好意,便微微报以一笑,端起白玉碗便舀了满满一勺欲喝下。
一靠近鼻端,药味虽浓重,但透着大地育孕的山野灵气,而其中还隐藏着一丝腥味。再细嗅,便分辨出了这是人血的味道!
“这药里有什么?”宁浥尘知道,这绝不是一碗毒药。她的神情并没有惊惶责问之意,反而是一种装不出的真诚。
璟煜将左手背到身后,宽和笑道:“朕看你这几日受累虚弱,便让人在里面加了一味野参。”
宁浥尘把药给侍女,拉过他的胳膊,略微掀开他的衣袖,他的手腕处便缠着两层薄薄的白纱,还透着未干的血红。连侍女都惊了一惊。
“皇上,您怎可信人血可做药引之言!”宁浥尘思绪复杂,尊贵如璟煜,为何对一个长相与自己一样的人,都这般义无反顾?
璟煜脸上竟仿佛有一丝羞赧之色:“朕没有听信谗言。只是曾服下过一支地灵血参,可抵御百毒。朕想这次没有染上瘟疫,便是血参的作用。你若喝了这碗药,大约也不会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