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集市上的喧闹还在继续,远远传来一阵箫声和着一阵戚戚的读诗声“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读诗的是个白发老翁,吹箫的是个穿着蓝色长衫的男子,本是两种各归各位的声音,却是这样巧合地凑到了一块,读诗的老者声音变得低吟,吹箫的少年也将箫声吹得低低沉沉,二者相和,这悲戚之情竟宛若一坛尘封的老酒般浓郁,此情此景,竟是引得不少在此买醉的客子心情微荡,内心的苦闷配合着一杯一杯复一杯的老酒,倒是显得苍凉。
夜色未央,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于枢阳望着那天枢到瑶光的七颗璀璨星辰,他知道,此刻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人,有一双眼和他一样,亦会睁睁看着这轮清辉满月和满天的星斗,寻常一样窗前月,但若少了斯人相伴,似乎是为悲离更添上了一处圆润之禁锢。
叶箮走来,笑道“怎的独自在这儿喝着闷酒”
于枢阳正欲将酒壶开启,却发现酒瓶已空,便是干脆将酒壶扔到了后头,看向叶箮道“你总不是空手而来吧”
叶箮一笑,道“我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可不是你用来浇忧灌愁的浑酒”
于枢阳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之后道“我心中没有忧,只有仇”
叶箮看了他一眼道“跟谁的仇,白马家的还是秦桑羽的,是家仇还是国仇,亦或不过是私仇”
于枢阳道“你想说什么”
叶箮笑道“我想说啊,悦儿反正是不在,你偶尔对她有些好脸色也可让她传递些消息与咱们,这有什么不好”
可一见于枢阳凌厉的神色,便是赶紧识趣地闭了嘴,喝着酒笑道“开玩笑,开玩笑而已”
于枢阳看着酒壶道“我知道她回来了”
叶箮道“我们也没打算瞒你”
于枢阳道“这个人不该是她,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万一被秦桑羽发现了,你们有没有想过她该怎么办”
叶箮道“这一点你不用担心,有那人在她身边,秦桑羽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于枢阳看着叶箮道“他自己在秦府尚且危险至极,如何还可以保得悦儿的安全,若是他出事了,你们可想过悦儿会不会受他牵连”
这时,封赫子来了,他来的时候身上拖着一个大包袱,笑道“瞧瞧,我把谁给你们找来了”
麻袋打开,里头便现出了一个被布团封住了嘴,又被人点了穴道的男人,于枢阳看向他,冷冷一笑道“白神医,好久不见”
白天刃一见到于枢阳,便是赶紧连声喊道“救命啊”
叶箮一拳锤在他的肚子上,道“你还敢喊,你觉得你喊有用吗,我们若要杀你,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足以要了你的命”
白天刃赶紧咽下了口水,闭了嘴,叶箮看向封赫子,道“喂,这只老乌龟不是一直缩在秦府吗,你怎么把他抓出来的”
封赫子笑道“这老乌龟听了秦桑羽的命令,去医治患了疫病的人,刚要回去,就被我逮着了”
叶箮似听了个笑话,不可置信道“去医治患了疫病的人,秦桑羽这一次怎会如此好心”
封赫子道“他是好心的不是他,想是有佳人在他身边,他这股子善心不得不发”封赫子这话一出口便是想到了一旁立着的于枢阳,便是赶紧呵呵两声朝他笑道“这老乌龟聪明反被聪明误,怕人知道了他的所在,所以向来都是一人独居,正好叫我神不知鬼不觉将他抓去”
叶箮看着白天刃一笑,道“就是说眼下咱们就是把他杀了也没有人知晓了”
白天刃吓得脸色惨白,虽说自己是听命行事,可是十年的相处他自然清楚叶箮和于枢阳的脾气,一旦落了他们手里,要是不脱层皮是别想全身而退的。
于枢阳道“我记得悦儿从前总喜欢用人来练手,我这儿没有飞刀,不过你身上却有飞针”说着便将他随身携带的用以针灸的针具抽取出来,道“我今日也来练练手”
叶箮一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在这老东西的身上扎上百来个窟窿,看他这位神医能不能自疗”
于枢阳将针具摊开,看向几人道“不用客气,咱们且来试试力道”随即取了其间最长的一根针径直朝他的手飞去,那针一脱手便径直飞入了他的右手,穿透了他整只手掌,叶箮笑道“你扎他的右手,我便来扎他的左手好了”随即,也飞了出去,封赫子笑道“那我呢,我看他那双眼睛早就不爽了,医者不是一向要求望闻问切吗,我就先扎瞎了他的眼,再毁了他的鼻子”
叶箮笑道“对对对,看这老东西还怎么去制作毒物害人”
白天刃道“饶命啊,你们饶了我吧,只要你们饶了我要我去做什么我都去做”
于枢阳弯下身蹲下,拿着长针看着他道“那我们就先问你几个问题,你给我老老实实回答”
白天刃赶紧道“是是是,我一定如实禀告”
于枢阳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认识陈陌瑶的”
白天刃道“大约二十年前吧”
于枢阳道“所以,你果真是受她的命令潜伏到天蕖宫的,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其实一开始并没有这许多事情,她只是为了监督丁虞凝而已”
于枢阳道“所以,我师父当真也是白马家的人”
白天刃道“是,她和陈陌瑶一样,都是白马斌的女儿,是白马家唯一两个嫡出的女儿,本来这白马家若不是陈陌瑶接管,便该是丁虞凝,不过,这姐妹俩却先后动了心,一个,成了皇帝的贵妃,另一个则因为爱上了陵游而选择隐遁,可惜后来,她与陵游的关系突然决裂,而丁虞凝当时已经身怀有孕,便是入了凤城,建了这天蕖宫”
于枢阳道“那么,那个孩子呢”
白天刃道“据说是因为难产死了”
于枢阳道“这十年来陈陌瑶让你过来监督我师父,又有什么目的”
白天刃道“她让我寻找玉龙诀的最后一式‘浮生若梦’”
“浮生若梦”于枢阳喃喃一番,又看向白天刃道“玉龙诀还有最后一式”
此时,封涯瑞已经迈入,看着于枢阳道“这一点,怕是连丁虞凝自己都不晓得,这些年来,她辛辛苦苦练就的武功,其实也不过是为人做一个引子,玉龙诀看来是九种招式相互运用,已可独步武林,但是若能寻得最后一式习得,则可达到天人合一,移山倒海的境界,而且,也只有这最后一式方可将绿华阁的最后一道锁打开”
叶箮听罢,同于枢阳相视一眼,二人却皆是大惑不解,叶箮道“此事,我们确实未曾听宫主提起,但既然连我师父都不知道,为何她要派人来我师父身边寻找‘浮生若梦’,还有您方才所说引子又是怎么回事”
封涯瑞抚着白髯道“玉龙诀看来是九曲连环之间,以气以魂为引,可借助于一切的外力,可实则待这九式修炼到至高无上之境,是可以从中获取这最后一招的招式,为了可以得到这最后一招的秘籍,她先是让你师父与陵游生了误会,让她死了心可以一心专注于武学之上,她等了十年,看着她的武学一步步足以名动江湖,让所有人位置忌惮,又用了十年让她将所有的心思都投放在陵游的身上,而在这其间所发生的事情,想来就需要白神医来一一解答了”
白天刃看了看众人一致投来的数双眼睛,赶紧将一筐所知尽数倒了出来,慌忙稽首罢了道“我寻了多年,却终究未曾寻得所谓秘籍的半分踪迹,却在去年为陵游诊治之时,偶然发现了秘籍原来被她封在了陵游的冰床之内,只可惜我虽知道这秘籍所在,却因为不会武功而取不得,在这以后,秦桑羽便是令我假意说出陵游病重,需得要以她的内力传输方可续命,她那段时日身子本就受损,加之心中忧心于他,便是并未深思,待将武功传输之际,才发现原来躺在床上的乃是运用了他们白马家易容术的秦桑羽,正在她欲抽身离去之时却已是不能了”
“秦桑羽”于枢阳听罢一锤便将手锤在了桌案,眼中尽是愤慨仇恨之意。
叶箮踢了叫白天刃道“你这老匹夫,狗奸贼,枉我们待你还算不错,竟是如此狼心狗肺,说,你还瞒了我们些什么,秦桑羽那厮究竟是谁”
白天刃一听赶紧俯首连磕数个响头后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我也是逼不得已啊,秦桑羽是白马家的少主,他的命令我如何敢不遵守,他表面虽为谦谦君子,可实际却是暴戾恣睢,我如何敢不听他的令行事”
于枢阳道“命令是他下的,可这计策却是你想的”
白天刃道“是他见着时机成熟,便要我想出计策灭了天蕖宫,夺取丁虞凝身上的玉龙诀心法,我一想,既然你们已经取来了鹿参,叫丁虞凝对你已经有了感激之心,那么如若有一个法子可以叫你们离去,只剩下他二人那秦桑羽和我岂不都可以全身而退,所以我就设计了这么一条计,这里头的云滇南便是我,而你所拿的药实则就是我设计的一条计策罢了,为的就是让你师父同意你离开,待你和叶箮离去之际,我便告诉丁虞凝二种药相混,药劲太过强盛,他十年未醒,身上的内力早就不能抵抗这药,需得一人将自己内力灌入他体内,就在她灌输内力之际,却不知此地的人早已被人换走,等她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早就迟了,而她满身功力皆以被秦桑羽所夺走,门外天蕖宫的弟子皆以被白马家的弟子所杀,无一生还”
“那陵游在哪”
“估摸着是……死了”
“死了”于枢阳看着他道“也是你杀的他”
白天刃赶紧摇摇头道“我怎么可能敢杀他,是秦桑羽命令属下将他扔到荒野去喂了野狗,其实就算秦桑羽没有让他去喂狗,他也活不了的,我说过,他的生命就靠着一口气吊着,那日我虽喂了他鹿参,可是他的脉象却在服了鹿参之后逐渐恶化,依我推测,不过三两日便会断气了”
于枢阳道“你这些年所谓的替他诊治,不会都是在给他喂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