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钱你赌个头啊?输了你又赖帐!”田伯光觉得令狐冲坏了规矩。
“屁!”令狐冲有点脸红,不知是因为被欠帐的老底被揭儿不满还是因为一股兄弟义愤,他拍着桌子大喝了一声,“都幸灾乐祸是吧?我就看老五有戏!二十块,就买老五搞得定!”
满场顿时静了,静得有点尴尬。
杨康手指上拈了一百块,本来已经递到了右边,却忽然停在半空。他手指在票子上捻了捻,猛地拍在左边的信封上:“靠,我也赌一把大的,赌老五搞得定!”
“你真觉得老五搞得定啊?”第二天杨康和令狐冲一路去打饭,有点心痛那一百块钱。
“你想听一下真话呢,还是想听假话?”
“废话,当然是真话。”
“真话还用的着我告诉你?”
杨康像个泄气的皮球,朝天翻了翻眼睛,没话了。
“唉!”令狐冲感喟一声,“不过也不是山穷水尽,帮他使使劲算了。你看他那个衰样,一天到晚搞罗刹文的教材听,我看他是快疯掉了。”
“还快疯掉?我已经疯掉了!”杨康摇头,“也好,等他什么时候开始听《金刚经》,我们把他少林寺一送,哇,整个世界都清净了。”
“我也是说啊,哪儿哪儿不都是女生们,一抓一把,何必看一个王语嫣看得跟仙女一样呢?”令狐冲很是无奈。
对面走过来一个女生刚好擦着令狐冲面前走过去,令狐冲随手一指手说:“就说眼前这个,就麻子多点,也没啥不好嘛。”
令狐冲忽然觉得浑身都被寒气冻住了,他小心翼翼的扭头,看见一道杀人的目光直逼到眉心,急忙扭头小跑了几步,这才松弛下来。
“那怎么办?”
“这他妈就叫一见钟情,”令狐冲挥挥勺子,“没办法的,你指望他自己死心,根本不可能!”
杨康一唏:“一见钟情的多了,不是个个都能往一起凑的。凑不到一起,过一阵子也就没事了。他这还是喜欢王语嫣,他要是喜欢李师师怎么办?你进宫刺杀了皇帝把李师师抢来给他啊?”
“我要是剑法巨牛,我就进宫帮他抢了李师师也未尝不可啊。”
杨康呆了一下:“我靠,不知道是谁在发痴了。”
“一句话!”令狐冲在食堂的门口侧眼看西风,敲了敲冰冷的饭盆,“喜欢一个人总不是错吧?”
普希金的诗并不曾派上大用场。
虽然王语嫣在计算机系也风闻罗刹诗歌课上有个很猛的狂人,不过王语嫣还没有八卦到非要看一看狂人真面目的地步。而且诗歌这个东西,交情不深断然是不能拿出来谈的,而段誉要走出第一步去对王语嫣说声你好我叫段誉我很仰慕你,这一步该怎么走以令狐总司令的机智也想不出。
令狐冲的感情世界大概只会比段誉还要白了。
那天早晨令狐冲早起去跑圈,回来时候显得精神焕发一扫颓唐,仿佛得胜的将军——或者阴谋得售的老贼。
“所谓真情所至金石为开,”令狐冲大力拍着段誉的肩膀,“明儿早起跑圈去吧,跑圈就搞定校花了。”
“切,”杨康在上铺翻了个身,“要是跑圈能搞定校花,那么蹲坑也成了。”
按照汴大体育教研组张三丰老师的精神,学生必须早锻炼,否则体育课不让过关。大一是简化太极二十四式,大二大三改成绕幽明湖跑步,跑一圈算一张早操票,每周平均拿下四张早操票,学期末糊在一起交了,才算体育合格。
这对遍及整个校园的轰猪爱好者简直是一种折磨,他们中不乏杨康这种头可断血可流觉不可不睡的人物,让他们每周早起四天,简直是妄想。各种对策应运而生,最简单的是一咬牙在某个早上跑四圈,然后就可以睡一星期懒觉。
那时候段誉相思正苦,整天没精打采,听令狐冲这么一说,呆了一下,放下《普希金诗选》:“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帮我拿票了么?”
作为忠实后援团,本来令狐冲时不时会多跑一圈帮段誉拿一张早操票。
令狐冲大笑:“别激动别激动,我刚才在幽明湖看见王语嫣了。”
“哦?她也跑圈?”
“土!多动动脑子不会死的!校花是学生会副主席,哪有亲自跑圈的道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说校花管给跑圈的发早操票!”
“我怎么没见过?”段誉表示置疑。
“所以才说你土,”令狐冲摇头,拿起搪瓷港灌了一口,捻着下巴上并不存在的小胡子,“王语嫣也不管发票,她就堵在小道上逮人!多亏我目光如炬,要不哪有这么内部的消息?”
幽明湖上有些可以抄的近路,为了确保大家都跑大圈,学生会确实在小路上设了几个哨卡。
“别逗了,”杨康从上铺探下脑袋,“就你还目光敏锐呢?你不是抄小路给王语嫣抓了才发现她的吧?”
“喔?”令狐冲双眉一扬,不但不惭愧反而颇为惊喜的样子,“颜康弟明察秋毫,莫非也是抄过小路的?”
“那————是!”杨康从枕头边摸出一叠早操票。
“要不是我上个星期抄了三天的近道,我这个星期不是还得早早爬起来。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九啊。学校简直杀人,”杨康拿被子一蒙脑袋,“我睡,誓把床底睡穿!”
令狐冲和杨康瞎扯完了一回头,看见段誉已经衣服整齐,开始穿跑鞋了。
“雷厉风行!我喜欢你这个态度,”令狐冲首先首肯了段誉的精神,“不过你丫七点四十才起来,今天没的可跑了。”
段誉立马愣在原地:“我……我是去吃早饭……”
“问世间,情——为何物?”段誉前脚走,寝室里令狐冲手举搪瓷缸子吊嗓子。
“这个简单。情,就是两个人吃饭男生付帐,没情就是AA,”杨康从被窝里探头出来,“让我们摒弃一切小资产阶级的虚伪面具,这就是大浪淘沙的真理!”
段誉真的去跑圈了。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用,但是按照令狐冲所说,至少每天早晨会看见王语嫣守在学生会的哨卡上逮人。就算没有一亲芳泽的机会,被那双纤纤柔荑逮上一遭也会使人生更加完整。
早晨的幽明湖一片安静,湖心的小岛上绿色未褪,在淡青的天空下莽莽苍苍。清晨和午夜的幽明湖最引人遐思,水汽氤氲,波光浅浅,仿佛千年前吟哦的诗人,百年前凭栏的少女,十年前淹死的某著名艺术家一起都涌上了心头,一片静穆中一直追想到三皇五帝去。百年来在幽明湖投湖的著名诗人有记录的就有二十多,掬一捧水都满是“诗”味儿。
令狐冲的想法是,湖光山色,青衣少年从白衣少女的身侧飘然走过,忽然回头,说:“请问你是王语嫣么?我们见过的。”
那是一种多么良好的开端。
当然,这仅仅是个构思,远不是事实。此时放眼所及都是人头攒动,周围一片是粗气声、脚步声、张三踩了李四声、李四回踩张三声,不绝于耳。有恰逢新校长东方不败体察民情,六十多的老家伙穿一身粉红的运动衣,一面轻盈的迈动长腿狂奔,一面握紧拳头给学生打气:“跑啊跑啊,同学们跑起来,跑起来,跑向新时代。”
怎么都觉得像是琉球群岛那边搞大选拉票的模样。
段誉喘着粗气,抽空往近道上窜了过去。
湖上每一条岔道口都有学生会的骨干,早晨这段时候中间小道彻底封路,除了八十老太和未成年的孩儿,其他人统统打回票。乔峰曾说某次一个教工的孩子指着从小路过去上厕所,厕所就在他两百米外,结果给学生会主席赵敏拦住了。那兄弟脸憋得通红还不便仔细说,只好说我不是你们汴大的,我就从小路过去一下有事。结果赵敏一脸鄙夷,说同学别玩花样了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算盘?
本来这种职责都该由赵敏这类豪杰负责,安排王语嫣在这个位置上被证明是一个错误,段誉发现王语嫣的时候,王语嫣在跟三个男生玩老鹰捉小鸡。
那天王语嫣穿着段誉很熟悉的那件砂色衬衣,长摆在腰间扎了个扣,磨蓝的牛仔裤裹着浑圆修长的腿,当道一站果然是风采过人,不像逮人的倒像是照相的。三个男生上去问:“请问同学现在几点了?”王语嫣就老老实实的低头看表,于是三条人影以百米的速度哧溜一声从旁边闪过。
王语嫣长跑短跑都不行,只好低低说一声讨厌,然后回头,依旧风姿卓约的站在路中央,等待下一批抄近道的耍类似的把戏。
段誉微笑着凑了上去。王语嫣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捉一个的,谁知道她张开双臂要拦,心里却一个寒战。段誉手哆嗦着理了理头发,含笑走近,简直要走进王语嫣的怀抱里。
那张笑脸带着无怨无悔的感觉,似乎就算被抓,也能够含笑九泉。
段誉清了清嗓子,说:“同学,借过一下。”
王语嫣问:“同学你什么名字?哪个系的?”
段誉闻言而喜,毫不犹豫的报上家门说:“历史的,我叫段誉,云南来的……”
王语嫣想我遇见了一个痴呆。
王语嫣立刻去叫了监督晨跑的老师。体育教研室专教健美课的达尔巴老师说:“哟,还有这么明目张胆的?我靠,那还不杀鸡骇猴?”当即把段誉拉到一边去,声色俱厉,记了年级和寝室号。
仿佛一盆凉水浇在段誉头上,他心说完了,这学期体育别想及格了。达尔巴一米九的伟岸身躯下,段誉低着脑袋,象一只被太阳晒蔫的小公鸡。最后全不记得达尔巴到底喝骂了些什么,只想着我完了我完了,我算是完蛋了。
达尔巴觉得很没意思。汴大学生桀骜不逊的大有人在,达尔巴则是那种遇强更强的好汉,专喜欢煞猛人的威风。段誉这种面瓜,就算砍了也有污了宝刀的嫌疑。
达尔巴最后恨不得他早点滚蛋,大喝一声说我记下你了,这学期你早操票交双份!否则就以不及格处理!
段誉耸拉着脑袋,千恩万谢的回去了。达尔巴无趣的抓抓头,觉得早上吃的粥不太干净,肚子里直闹,就扯下写了段誉名字和班级的那张纸,从王语嫣把守的小道上过去,直奔厕所去了。
回去以后段誉吞吞吐吐的问令狐冲说老二你还有没有多余的早操票再给我搞几张,否则我不及格定了。令狐冲听完全部故事当场抓狂,五百度眼睛跌落在地。
“不是敌军太狡诈,实在是我军太愚蠢了,”令狐冲坚定的立场开始动摇,为押在右边的二十块钱痛心不已,多少条鸡腿啊!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说的情节,总是如此的。
学生会的干部们回过神来,决定还是换了粗壮威猛的傻姑的去守关卡,傻姑百米十三秒,一千五四分三十秒,还是田径队一百米栏的主力,简直是空手抓鹰搏兔的奇才。而没用的王语嫣被换去桥头发早操票。
从此段誉真的每天都能看见王语嫣了,他每个星期至少要八张早操票,这个学期的睡眠是不必指望的了。不过段誉也不以为苦,看着王语嫣每天一套不同的衣衫,站在晨光雾影里的桥上,轻轻撕下一张又一张的票,段誉就觉得心里很踏实。
爱昏头了就是这样。其实段誉并非想要和王语嫣发生什么,只要能够这样常常看见她,离家万里有些空虚的心也就安了。
周二周四,段誉每天跑五圈。
这就由不得王语嫣不记住段誉了。段誉并不和她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站在旁边等她撕票,然后对她笑一笑又去跑。那笑容只能用一个词概括——就是“幸福”。
不是高兴,不是开心,也没有眉飞色舞,就是简简单单的幸福。真的只有感觉生活特幸福的人才能这么笑。
终于有一天给段誉撕票的时候王语嫣手上稍微慢了一点,笑笑说:“同学你不抄近路啦?”
“不抄了……不抄了,”段誉的声音有点抖。
他在心里说他妈的别抖了别抖了这有什么可抖的?不过段誉就是抖,腿抖得比声音快,心抖得比腿还快。
“你怎么每个星期都跑那么多?帮别人跑啊?”
段誉很甜蜜的说:“不跑不行,达尔巴老师说我得交双份的早操票,不过我觉得跑跑蛮好的。”
王语嫣恍然大悟。看着段誉的腿抖个不停,王语嫣忽然心生一股歉疚。她想这个同学都跑得那么累了,看着又不是很壮的样子,是我害了他。王语嫣一点也不讨厌段誉,段誉虽然抄近道,至少不欺负她。
而且……很傻。
王语嫣撕下票给了段誉:“凑齐票也不难,你以后不用跑那么多了。”
段誉浑浑噩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王语嫣那时候的一笑里面饱含深意。回宿舍整理早操票的时候,才发现手里居然有八张,一天就拿够了一星期的份额。段誉恍然大悟,原来王语嫣每次都给了他两张票。
以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段誉算是认识了王语嫣。在食堂遇见的时候,段誉会说你也来打牛肉啊,反正我排到这里了,我帮你打好了。王语嫣想这个男生真老实,于是把饭盒递给他。下一次在自习室王语嫣找座位的时候,段誉说正好我占座了,但是肚子不太舒服想回去,你坐吧。于是段誉就拿着书包回去,虽然他明天期中考试。
而早晨两个人还是常常在桥上遇见,段誉跑累了会在那里歇一下,终于可以完整的说出我叫段誉我住28楼303我听说过你呢。
王语嫣笑笑,觉得段誉跟别的男生不太一样。
“王语嫣有好多人追哦,”黄蓉说。
“我靠就是要强火力猛攻一把搞定,趁别人还在试探,你儿子没准都生下来了!”令狐冲说。
“我有两张马勒音乐会的票子,没什么劲,你们谁吃饱了撑的要去听?”杨康说。
段誉在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决定走出关键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