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突如其来的一场雨,驱散了连日来的闷热和干燥,空气中充满了清新的草木香气,每一片树叶和草茎、花瓣都尽情的在雨中舒展身姿,全身心的吸收雨露的精华,眼前的森林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尽情的吞吐、呼吸,山岭间慢慢的升气氤氲的雾气,远远望去整座西山头有如仙境一般,难得的雅致静美。
苏恓惶此时并没有心情欣赏眼前的美景。他一面用手拧干衣服下摆和裤脚的水,一面焦急的打量山洞外的雨势。大半个时辰过去了,雨势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反而越来越大,眼看着一时半会是无法下山了。
山洞外的灌木被倾泻而下的雨水打的弯下了腰,一颤一颤的轻啄苏恓惶赤裸的脚背。酥麻的触感舒缓了少年紧张的神经,苏恓惶看着自己的双脚轻轻的笑了,今天自己真的是走的太远了,本来在山脚附近捡柴火的,没想到发现了一只小兔子,一路追逐,不意深入至此。要知道,山脚附近的野物早就被村里的青壮年村民猎完了,要打野味平常只能到山腰,更大型的猎物则要到更远的深山。对于九岁的苏恓惶来说,到山腰打野味都不是很现实的事情,平常他也只能在山脚拾点柴火,采点野菜,这次好不容易看到一只野兔,几个月没有吃肉的苏恓惶如何能不激动。小兔机敏异常,苏恓惶甫一靠近就被发觉了,一人一兔,前追后逐,不知不觉间渐渐深入。
要不是突降大雨,惊扰了追逐中的一人一兔,苏恓惶恐怕还不知道要追到什么地方去呢。兔子在苏恓惶分神的瞬间就不知道逃了哪里去了。苏恓惶在树林中一路寻找,终于发现了这处仅能供一人容身的小山洞。衣服早就湿透了,虽然是夏日,苏恓惶并未像普通的山间少年一样裸着上身,依然是穿着稍旧的轻透麻衫,同样质地的长裤,配上清秀的面庞,倒像是书香门第的落魄子弟。惟一符合山里少年的特征的是苏恓惶脚上的一双半旧草鞋,许是刚刚的一场追逐,一只草鞋的鞋带已经断了,少年索性脱掉了湿透的草鞋,从山洞伸出脚感受雨水带来的清凉。这股清凉的感觉渐渐的蔓延到少年的全身,这场追逐带来的身体的疲劳似乎都消失了,少年舒服的伸了个懒腰,靠着山洞的石壁坐了下来,似乎忘记了刚刚焦灼。
天色渐晚,雨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靠着石壁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丛林中滴滴答答的雨声放佛最好的催眠曲,少年的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好的事情。
“娘亲,娘亲……”睡梦中的少年脸上的笑容越发的灿烂,似乎遇到了最开心的事情。
“娘亲,娘亲……”少年的叫声徒然变得尖利起来,双手胡乱地向前挥动着,想要抓住什么,脸上的笑容也不见了,修长的双眉不安的颦在一起,紧闭的长睫不停的颤动,眼皮下的眼珠急速的转动,似乎马上就要睁开。
“娘……”少年最终大叫着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眼睛没有焦距直直的看着前方,充满了恐惧和超越年龄的痛楚、沧桑。
“啊……啊……”少年大叫着,额头上沁出大滴的汗水,握紧的双拳青筋跳动着,指甲深深嵌入肉中。
手上的痛楚将少年从深沉的梦境中唤醒了过来,他慌乱的看着四周,大口的喘着气。终于少年似乎想起了之前的一切,大眼里水汽缭绕,眼看着就要夺眶而出,少年抬起头努力的睁大眼睛,倔强的紧闭着的双唇泄漏了他内心的伤楚。
良久,少年起伏的胸膛恢复了平静。他深吸一口气,甩甩头看了看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四周的山势少年并不熟悉,也无法借助太阳、星星来确定方位,下山是不可能的了,看来今晚是必须要一个人在山上留宿了,好在家里也已经没有人会为自己的夜不归宿而担心,必须趁着天光尚未完全暗去找一处栖身之所,否则难保不会成为山中野兽的腹中餐。
少年起身打量避雨的小山洞,石壁上长满了青苔和不知名的野草,一眼看上去并不存在可以继续深入的缝隙,少年伸手出去摸了摸,推了推,石壁坚硬,并不能撼动。此处山洞太浅太小,并不是过夜的好选择。少年放弃了对栖身的小山洞的探索,伸手在洞外的植物中采了一片大叶子顶在头上,小心的将赤裸的双脚探出山洞外,草鞋已经不能再穿了,不过少年还是细心地将坏掉的草鞋放入怀中。
出得山洞细细打量下,少年发现自己似乎处在一处小山坡的山腰,离山顶不过十数丈的距离,山势比较舒缓,并不难走,少年决定走到山顶看看情况。不一会便到了山顶,竟是一块寸草不生的整块巨石,夏日干燥,裸露的巨石上并没有青苔,反而被雨水冲刷的十分干净,巨石的尽头就这么生硬的断掉了,似乎被人一掌拍段了,透过渐暗的天色和重重雨幕看过去,对面似乎也是同样的山顶平台。少年小心的走到巨石尽头,渐渐的看到一处宽不过是数丈,高也不过数十丈的峡谷,峡谷底部隐约有水声传来,想必是一条小溪。
从山顶环顾四周,并没有什么可供藏身的地方,远处的山峰已经渐渐的没入夜色之中不可见了,看来只能找棵大树藏身了。好在此处应该是西山头深处,人迹罕至,参天巨木并不少见,太高的树显然并不适合九岁的苏恓惶,于是少年选准靠近大石头的一棵树冠巨大、枝叶茂盛的歪脖子树,开始攀爬。好歹在山里生活了一年,苏恓惶虽然并不像同龄的山里小孩那样灵活,但是爬这棵粗壮的树并难不倒他,爬到三四米处就是一处大的分杈,树干在此处一分为三,恰恰形成了一处可供坐躺的空间,树冠厚重,树叶层层叠叠,倒不至于被雨水淋得太湿,但是苏恓惶仍旧爬上较粗的分枝,准备折几枝大点的树枝遮挡在头顶。做完这一切,苏恓惶在大树上坐了下来,眼前是深沉厚重的黑,树林中游动的水汽,在苏恓惶的周身形成粘稠浓重的触感,在苏恓惶的皮肤上游走,彷佛被某种不知名动物的舌头舔过一般,少年不自觉的搓着自己的双臂双腿想要驱走这种讨厌的感觉。除了偶尔的虫鸣,天地间只剩下滴滴答答的雨声,单调、枯燥、冷酷、无情。
少年在黑暗中努力的睁大眼睛想要抗拒这种无黑暗所带来的吞噬般的吸力,但似乎越努力挣扎,越感觉自己被吞噬的越厉害。少年索性闭上眼睛,双手紧紧的反抱住倚身的树干,这才感觉到一丝丝安心。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渐渐的适应了眼前的黑暗,毕竟年纪尚小,在单调的雨声的催眠下,苏恓惶最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