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一身的傲骨嶙峋,又怎肯去给人做兼祧娘子?
当初之所以会答应邢岫烟,也不过是感念邢姐姐的好意罢了,实则从未将其当成是自己的退路。
倒是薛宝琴泛舟海上的畅想,让她不自觉的心生向往——当然了,她也知道自己做不得自己的主,故此这所谓畅想注定只能是妄想罢了。
总之,将这条‘路’转给宝琴之后,黛玉心下反觉轻松了不少,唯一有些纠结的,就是觉得有些对不住史湘云。
不过正如她先前所说的那样,若是来旺夫妇一心想让儿子兼祧家门,莫说是史湘云了,只怕便连焦顺自身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想到这里,林黛玉便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史湘云的踪影,结果却竟是一无所获,问了探春、迎春几个,也都不知湘云去了何处。
探春因就找到宝钗打听,薛宝钗却是掩嘴笑道:“不急,等过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听出这里面必有典故,姑娘们正要围上来闹她,就听前面车铃玎珰脆响,举目望去,只见史湘云骑着自行车打头,后面则是亦步亦趋的跟着辆人力车。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这丫头是要给老太太‘献宝’。
却说老太太听闻了这东西的来历,又知道宝玉也在其中参了一股,便先拄着拐杖围着瞧了一圈,嘴里称奇之余,又力邀刘姥姥同乘。
刘姥姥怎敢僭越?
忙把头摇的拨浪鼓一番,又说是怕折寿,又自夸腿脚的。
老太太这才在鸳鸯和贾宝玉的扶持下上了人力车,拉车的仆妇本要上前,不想却被贾宝玉抢了先,非说要尽一尽孝道。
因有个孝字在前,老太太和王夫人都遮拦不住,又见他拉起来并不十分吃力,也只好由着他胡闹。
等再一上路,老太太顿觉视野开阔了不少,倒不是说这人力车有多高,而是她不用顾着脚下,自然便能举目四望了。
这一张望,恰就在山林掩映间发现了一处房舍,老太太因便指着问道:“那是何处?”
左右有认得的,忙答道:“回老祖宗的话,那是栊翠庵。”
“栊翠庵?”
老太太闻言,又将目光转向后面的王夫人。
王夫人立刻趋前几步,与那缓行的人力车齐头并进,嘴里笑道:“院子里的家庙若论清幽,倒以此处为最,庙里的主持了因师太也是佛法精湛。”
听说已经按照自己的吩咐重新请了主持,贾母这才点头道:“那咱们就过去逛逛,歇歇脚再顺便讨两杯茶吃。”
前面宝玉听了,忽就迟疑的停住了脚。
一直追随在侧的健硕妇人见状,忙抓住车把道:“二爷可是累了?还是让奴婢来拉吧。”
贾宝玉不置可否,只意兴阑珊的让出了位置。
王夫人见状,忙吩咐彩霞、彩云上前嘘寒问暖、喂水揉肩。
而她自己抬头望了望那山间的庙宇,不自觉的就有些‘畜’景生情,下意识回头扫视,就见焦顺正与薛蝌不紧不慢的缀在后面闲聊,看上去意态悠闲又不怒自威,比之自己印象中又有不小的变化。
他倒真应了‘居移气、养移体’的说辞。
看如今这一派气象,谁能想得到他竟暗藏了那等狼子野心?!
“姐姐,你、你瞧什么呢?”
正暗暗咬牙,身旁忽就传来了薛姨妈发紧的嗓音。
上回鸡同鸭讲,薛姨妈误以为自己和焦顺的事情已经被王夫人察觉了,本想告诉焦顺知道,顺带来个慧剑斩情丝,谁知却被那‘诗画’搅乱了心绪,该说的一句也没说,彼此反倒牵扯的更深了。
好在王夫人自此之后再未提起此事,似乎果然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她便也抱着鸵鸟心态佯装无事发生。
然而今儿姐姐却频频目视焦顺,且神情大有异样之处,这不由让她心慌意乱,唯恐生出什么祸端来。
偏王夫人也只当她早就知道焦顺的狼子野心,心下羞恼慌乱之余,就想找个宣泄的途径,于是略一犹豫,便悄声道:“上回我在这庙里避雨时,发现玉钏竟穿了……竟穿了那些衣服,——这狗才当真是想瞎了心!”
她到底不好意思直接挑明,于是说到半截便含糊起来。
薛姨妈听的云里雾里,下意识追问:“玉钏穿了什么衣服?难道是规制有所僭越?”
说完又觉得不对,即便衣服规制有所僭越,又与王夫人有什么相干?
王夫人看看左右,将她拉到路旁咬牙道:“还能是什么衣服?自然是你当初给我的那些!就是穿在里面……呸~亏他竟也做的出来!”
她抬手略在身上一比划,想起当时的情景,以及由此衍生出来的幻想,又忍不住厌恶的狠啐了一口。
薛姨妈也霎时涨的满脸通红,但她却误解了王夫人要表达的意思,只当焦顺此举是冲着自己来的,一时又羞又臊又慌又恼,默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都未曾止住心头悸动。
掩着起伏的山峦,颤声追问:“这、这…可有旁人瞧见?!”
“这倒没有。”
王夫人见她如此,又咬牙恨声道:“你也没想到他敢如此狂悖吧?若早知如此,当初老爷要赶他出府时,我就不该拦着!”
薛姨妈吓了一跳,忙抓住王夫人的手怯声劝道:“姐姐不必如此,他、他也未必就有什么歹意……”
说着,脸上是愈发的滚烫。
“这还不算歹意?!”
王夫人气的咬牙冷笑,不满的质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都这样了还要替那小淫贼说话,难不成为了宝琴的事情,就……”
“太太、太太!”
姐妹两个正再次鸡同鸭讲,彩霞就匆匆折了回来,连声道:“老太太已经到庙门口了,刚还问起太太呢!”
王夫人闻言,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妹妹一眼,转身便快步朝着栊翠庵走去。
薛姨妈先是松了一口气,旋即又苦了脸,心道自己如今与姐姐住在一处,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怕早晚要面对她的质问。
想到这里,便又忍不住连连叹气。
她‘明白’姐姐也是怕自己误入歧途,坏了薛王两家的清誉,所以才会如此气恼,可是……
畅卿那一片痴情,自己现今又如何割舍的下?!
想到被自己珍藏起来的木雕和诗画,薛姨妈就不自觉的替焦顺开脱起来,心道他必是对自己魂牵梦萦,故此才设法寻了那些里衣,做些真龙虚凤的事情……
而一想到焦顺多半是将玉钏当成了自己替身,薛姨妈就觉得整个身子都要燃烧了一般,又闷闷的喘不过气来。
想入非非了好一阵儿她才恍过神来,重又为眼前的困局而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