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工所西厢值房内。
吏目赵九斤正一手打着算盘,一手运笔如飞的抄录着数据。
这时忽见所丞刘长有,背着手从外面走了进来,赵九斤急忙写了个签子,沾了唾沫贴在算盘上,起身恭敬的招呼道:“师父,您是有事儿要吩咐?”
对面正领着几个书办,勾销各厂申报杂余款项的徐大宝,也同时愁眉苦脸的起身:“叔儿,今儿不会又得熬夜吧?”
“熬是要熬,却不是在衙门里熬。”
刘长有环视了一圈,又问:“吴吏目呢?”
赵九斤忙道:“约莫是在隔壁腌东西吧,这不是快过冬了么。”
刘长有便撇下二人不再理会,自顾自寻到了院子西南角,一间独门独户的小房间里。
进门之后,就见吴天赐把脑袋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小眼睛,正站在几个酱缸前忙碌的翻捡着什么。
“吴吏目?”
刘长有笑着招呼了一声。
吴天赐回头扫了他一眼,却是半点不客气的指了指门外,示意刘长有出去候着。
而刘长有也一改方才,在赵九斤、徐大宝面前时的高姿态,乖乖的退到门外,又足等了半刻钟功夫,才见吴天赐自里面出来。
“呼”
吴天赐撤下口罩,露出比刘长有年轻不了几岁,却珠圆玉润的胖脸,先是长长的出了口浊气,然后斜着刘长有问:“刘所丞难得找我一回,莫不是有什么差遣?”
“不敢。”
刘长有忙冲他一拱手,陪笑道:“我方才瞧着,赵所副和咱们焦大人约莫是唱了出将相和,就想着那接风宴也该补一补才是。”
“成吧,怎么说也是上官履新,这接风宴是该办一办的。”
吴天赐漫不经心的应了,又擦着手盘算道:“今儿怕是不赶趟了,明儿军械司的宋主事过寿,我半个月前就应下了,实在不好推掉——等后日吧,后日我好生操办操办,保准儿让咱们焦大人满意。”
刘长有连连点头:“好好好,那就后日、那就后日!”
结果话还没说完,吴天赐却早自顾自的去了。
刘长有倒也不恼,重又背起了手,慢腾腾回了东厢。
他刚消失在院里,早在堂屋窥探多时的栓柱,便呲溜一下钻进了里间,发现新大陆似的嚷道:“来……大人!您猜我刚才瞧见什么了?”
不等焦顺回应,他就又比手画脚的道:“刘所丞也不知求了吴吏目什么事儿,那满脸褶子都笑出花来了,在你面前都没见他这样过!”
说着,又好奇的打听:“可这所丞不是比吏目官大么?”
焦顺正以赵彦写下的文稿为基础,做进一步删改抄录,听了栓柱这话,却是不以为意的道:“那吴天赐是御厨出身,因为脾气臭得罪了同僚,所以才沦落到咱们这儿做小吏。”
“如今他靠着一手淮扬菜名震工部,连尚书侍郎有个迎来送往的,都要找他过去掌勺,刘长有虽是所丞,却又怎么敢轻慢了他?”
来这杂工所之前,焦顺还以为必是文人集团在全面打压剥削匠人呢,到任之后才发觉先前想的有所偏颇。
文人集团固然霸占了中上层渠道,这匠官们在基层却也是盘根错节。
就说那三个吏目当中,赵九斤是刘长有的徒弟,徐大宝的老子和刘长有的拜把兄弟。
再仔细打听,上一任所丞又是刘长有的授业师父。
说白了,他们这一脉扎根在杂工所,已经形成了近亲繁殖的圈子,堪称徒子徒孙无穷匮也。
也就只有吴天赐算是个外来户,但他的身份地位却又颇有些超然。
“御厨?”
栓柱吐了吐舌头,奇道:“咱们这杂工所竟还有御厨?他既然连尚书侍郎都认得,却怎么不讨个官儿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