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太喜欢记录生活的,我喜欢随心所欲记录心情。但是记录心情会变得颓废。我下午四点发完回馈表,有些低落,我是自找的孤立,但我还是有些低落。我在用孤立分裂我的悲伤。
不幸多了,巨大的悲伤就会被分解。
发完回馈表后我就上床睡觉了,舍友们都走了,去沧州实习。他们实习的时间很少,三天在天津,三天在沧州。一个人的宿舍,我就沉沦在失落里,循环着自我勉励的日语歌。我遮上眼罩,迷迷糊糊。手机是一直放歌的。
有时候醒来才发现有一段时间好像听不到歌声,有时候节奏激荡,心里咯噔一下,又很明显地听到歌声了。
六点快七点的时候起来,天不是灰蒙蒙。我想继续赖着,思想激荡着入睡不了了。塞了好几块面包,下床喝了一大口咖啡。我其实不饿,我本来是打算晚上去跑个步,心情不好。胡吃海塞,一想到对身体不好,悻悻然把东西都收起来。拿着自己的回馈表,回馈表是按宿舍分的,我一个人在别的宿舍。什么时候都是写,敲开室友的台灯。
“电化学原理:希望有指导书”
“仪器分析:老师很好,好到让学生感到愧疚”
“化工热力学:建议学院还是别开这门课了”
我对陈老师,教化工热力学的陈老师,我觉得老师本人是很有意思的,是考试制度的问题。
我想按照陈老师的风格,考试应该是这样:
三十年后毕业的同学们提交一下自己的年薪,按照年薪高低分为优秀,良好,及格和不及格几个档次。
这不是我自己的首创的想法,这是同学说过的,我觉得有意思,我就记住了。
我无法在没有人的宿舍里待下去了。我无比惧怕人,和人交往,就是迷失的月亮,在湖面上漂浮。
但是我又离不开人,受控于人,我一定不合群,要想合群,我只能反控于人。
我想其实是宿舍里实在没有事情做,我只坐在马扎上,灰蒙蒙,空调吱呀呀响,这是空调还是风扇?阳台落白灰,什么样的灰,万籁俱寂。从窗外往,只能望到灰蒙蒙的对面宿舍,楼下露着褐黄色铁锈的停自行车的铁架,地砖一块一块凸起来,红的,黄的。
我还是再去实验室吧。
师姐不在,我准备做一些ppt,老师让把样品寄到沧州,我还没寄。之前思考着怎么给师兄开口,帮忙寄过去。今早做专业实验,我问棋姐:
“要玫瑰香精还是柠檬的?”
“啊哈哈哈,都行。”棋姐眯着眼笑,棋姐笑的时候能瞥见很明显两只虎牙。
“那就玫瑰香精吧。”
第一次做洗发水,肯定也是人生最后一次,柠檬香精太低端了,就是和玫瑰香精并列写在一块,都能看出孰高孰低,我想但凡带一点浪漫的人,都会选玫瑰香精。
我放回香精的时候,听到有别的组的人:
“要哪个?”
“啊玫瑰香精。”
我觉得一向以来都比较内向的一个女生斩钉截铁地说道。
回去后一看手机,老师和师兄发来几个消息,老师问
“什么时候把样品寄过去?”
师兄带着老师的截图:“把样品寄过去了吗?”,问
“师弟你啥时候把样品给我?”
都不用我给师兄说了,老师居然催起来,省了不少人情话。
我给老师回:
“老师我现在在做专业实验,做完就把样品给师兄。”
老师居然立刻回了:
“好吧,尽快。”
晚上去实验室路上,一路骑车带着耳机,去东区化工楼转弯的时候颠了一下,瞥到一些人,一个人,我不打算细思这人,也不打算细描瞥见的这人。
歌词说重新扬起帆吧。
明天样品干燥了,得赶紧快递出去了。
就像前面说的,我不愿意记录生活,但有时候生活实在是有些意思。我觉得不记录下来实在是太可惜了。我就回忆着记录一些细节,这种记录是远没有我的思潮丝滑的,就像是在画素描,这不是在创作,这是在临摹生活。
纵然如此,不记录,生活就从手里溜走了。
我正对着电脑,思想像酚醛树脂粘稠,我想起昨天晚上十点多,我对着罗丹明的黄光发呆,我从没见过这么亮的荧光,我甚至惊叫出来,紫外灯下不是试管,简直是一盏黄色灯管。
我又把香豆素溶在乙醇里。
香豆素在乙醇里,弥散着蓝光,像大连的海。
大连的海是挣扎的,没有什么波澜,晚上有水果香气,雾里哗啦啦响,银沙滩在雾里没有日落,金沙滩在雾里没有日出。
但太阳仍自顾自地,上山,下山,迷住的是大连的海。
我想还是做些ppt吧,我还是喜欢做这些东西。我不喜欢生活里的东西。他们结伴去游乐园一类,去商场一类。我想我一个人去,我可能会有些意思,一群人,他们在一起打打闹闹,我是一定融不进去的。
“啪嗒——”
眼睛往右边桌子一望,墙边落了一只蚂蚱。我扭头看面前严严实实的窗纱,还有蛾子扑棱扑棱顶着玻璃,它是从哪蹦过来的。
我想装作若无其事,但它把头转向了我。
蚂蚱是没有脖子的,因此它把头转向我的时候,它整个身子也转向了我,两只眼睛像两个磁子,椭圆的磁子,各位学化学的都知道。不学化学的朋友们可以去网上搜搜长什么样。眼睛下,不知道是不是嘴巴,我听自然世界说,是口器,说白了就是牙,像钳子,一张一合。
我怂了,从板凳站起来,一米开外。再待着这小子绝对蹦我脸上。什么抑郁,失落,无奈,孤独,在绝对的恐惧面前,都是狗屁,此时此刻我的世界简直要被这蚂蚱治愈了。
我想着只能用扫帚把它拍死了吗?我觉得很愧疚,它或许没有要攻击我的想法,但我无法信任它,它让我感到不安,我只能把它赶走。但窗户是封着的,我只能用扫帚远远把它拍死了吗?
可是扫帚有些脏,灰尘会洒桌子上,钻进我的电脑里。
它往我的桌子上爬过来了,中间撞到什么,我看到墙角和桌面的空中立刻爬出来黄褐色的。
蜘蛛老是让我觉得是病态的,但这时候蜘蛛让我无比有安全感,因为它只在自己网上活动,而且它似乎快要抓住这只蚂蚱了。
蚂蚱对它来说是个大个头,蜘蛛兜兜转转,蚂蚱只碰了一下,就跳下来,在我键盘上,缩在我手机后面。
我踮起脚,它屁股对着我,现在也不能用扫帚了,这一下我手机和电脑都没了。
它没有要走的意思,我就坐在后面的椅子上,我忽然无比思念今天刚走的师兄,我现在急需要一个不怕虫子的山东真男人,我就躲在师兄后面撕心裂肺地尖叫
“师兄——!”
“就是它——!”(破音)
但实验室现在换来的是看起来比我都弱小的师姐,师姐实验做得很不幸运,老师让跟着我做做我的体系。
下午我说了想法,师姐称着药品,把勺子夹在食指和中指中间,胳膊夹得紧紧的。
我想师姐这幅光景,真的很难想象,以后她读了博士,给几个师弟师妹去答疑解惑的样子。
“师姐还没称完吗?”我坐着椅子划过去。
“嗯——没有——”
“师姐你在干什么啊——!”
“啊——?”她抬起头,迷茫中带着惊慌。
“这都0.1877g了!”
“啊?????”
“咱们称0.1844g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