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天空中,望不到一丝希望。
夜幕降下,独孤如愿愁坐在书房桌前,用笔杆挠头。
家中长女独孤般若端着一碗参汤,正推门进来。
比起二妹,姐姐般若显得更加成熟稳重,一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后,身材修长匀称,面容俏丽脱俗,穿着嫣红的汉服,娴静典雅,隐隐透出浑身端庄富贵之气。
看见父亲正在灯下书写一封私信。
“爹爹辛苦了,这汤趁热喝了吧……”
这封信,是通往关内的,独孤如愿希望把家眷托付给泾阳兵府大都统赵贵将军。
知道信件内容后,般若只说:“爹爹,我不走,我要陪着你。”
般若是美丽的少女,更是个孝顺的女儿。
“傻孩子,留下爹爹一个人,爹爹才好放手一搏。”
“家人应该生死与共,这是您说的。”般若说这话,眼眶有些湿润。
她年纪最长,早就明白父亲的处境。
独孤如愿也不避讳,取出一个华美的拜帖,扔到般若面前。
是下午胡斯椿送来的那封。
少女狐疑的取来看封面,书着“晋阳大将军府部署骁骑将军裴光拜上”。
“这是?”
“政治联姻。你不走,为父很多事情,都会被拽着肘子……”独孤如愿面露难色。“晋阳大将军,就是高欢长子高澄,年纪轻轻十四岁,已开府拜将,手下猛将如云,这次包围洛阳,就是他统帅带兵。”
“年纪这么小,怎可能担此大任?”般若也很诧异。“还不如我大。”
“嗯,传闻他的身边,有一位当世顶尖谋士,一直在旁辅佐,亦师亦友。”独孤如愿顺手从桌上拿出一封谍报。“姓名不详,来历不详,身份不详,地位不详,官爵不详,只知道他之前辅佐高欢、剿灭尔朱一族、计陷邺城、收编高岳和侯景,扶当今圣上登基。”
般若倒抽一口凉气:“这每一件,可都是搅动天下的大事啊!”
“谍报直言:此人深居简出,潜龙在渊,精通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之术。推测应是达官显贵之后,或是世外高人门第,才能有此能耐。目前只打听到他的代号。”
“叫什么?”
“乌鸦!”
般若听后:“鸟中诸葛,墨羽乌鸦!”
“怎么?女儿你知道?”独孤如愿倒不意外。
“大名鼎鼎,妇孺皆知。据说:娄昭君夫人为了求得这个乌鸦军师加盟,还亲自专程替他向李祖娥求亲。”般若好像回忆起了二妹莲心和她讲过。“怎么?莫非是他嫌弃李祖娥,又想来娶我?可我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
“那倒不是。对方拿出了相应的诚意,提点了一位台面上的人,来和你相亲。”
“什么意思?”
“乌鸦没有亲自前来,而是找了和爹爹同朝为官的胡斯椿来说媒,介绍的对象是邺城的假面将军——裴光。”
般若反倒吃了一惊。
“怎么?这人你也知道?”独孤以为大女儿平日不喜出门。
“又一个大名鼎鼎,妇孺皆知的人。”般若一下子回忆起了很多二妹莲心和她描述过的内容。“莲心曾说:高澄手下,高手集聚,年轻之中,不光有乌鸦军师,还有一位铁面将军,只是他的真容,无人见过。”
自己确实不喜出门,可二妹却是个十足的野丫头,每次疯回来后,常听她说起外面的事情。
“是的,对方提点的,就是这位闻喜裴家的大少爷,仔细想来,也算是门当户对。”独孤如愿头也不抬,只是嘟囔。
“难道女儿不走,爹爹真就打算将女儿送去结亲?”般若的身体,忍不住颤抖。
“爹爹什么时候是这种首鼠两端的人了?”独孤如愿轻轻安慰女儿。“晋阳已成叛乱之势,我独孤家上下众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倒戈叛变,不如让我去死!”
“更何况,女儿已有婚约在身,就算您忘记了,我还记得。”般若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孩。
这一句反而说的独孤如愿瞪大眼睛:“怎么回事?”
“爹爹您忘记了?”般若绕过书桌,走到父亲身边,一面抚着独孤如愿的大手,一面娓娓道来。“女儿早已心有所属,还请爹爹成全。”
“是你娘的意思?还是你私定终生?”独孤如愿搜遍脑海,也想不起来曾有过什么婚约。
“就是当年咱家邻居,杨家的公子。”般若先是力争,见父亲好像明白了,又转而娇羞地低下头。“女儿这一颗心,早就给了人家,收不回来了。”
自从当年杨家灭门,这件事就成了禁口,在家中再也没人胆敢提起。
但有另一种说法,当时有人看到:凶手将两个孩子杀死后全部带走了。
在燃烧后的废墟中,确实没能找到杨家两位公子的尸首,二人至今依旧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般若这样说,也合情合理。
更何况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女儿依然还记得他,那自然必有原因,只不过自己不清楚罢了。
“女儿真的打心里喜欢杨家小哥哥,还请爹爹成全。”般若虽然满脸羞涩,却依旧大胆说出。
般若虽从小接受汉化教育,但说到底,身体里还是流淌着鲜卑女子敢爱敢恨、直爽豪迈的血液。
独孤家风一向开明,培养出的姑娘也是敢做敢当。
“爹爹有点忘了,是哪一位……”反倒独孤如愿,现在不知该怎么进一步话题。
在夫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和女儿讨论终身大事总感觉很微妙。
“哎呀,就是当年那个不顾性命把女儿救回来的杨影啊!”般若扭头想跑。
爹爹真笨。
当年弄得全洛阳城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事情,爹爹怎么竟忘记了?!
“等等,我记得那小子是叫杨影吧?”不知道独孤如愿想到了什么,为何要把女儿刚刚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是呀是呀!”般若都跑到门口了,回过头来嚷嚷。
爹爹年纪轻轻就糊涂了,啰里啰嗦真是的。
“难道他还活着么?”独孤好像想到了什么,这句话更像是给自己的反问。
“当然活着,而且还在关中担任督帅。”
“泾阳兵府的墨麒麟?”独孤如愿手中还捏着写给老友的信。
赵贵的手下,燕不回的弟子,如果没有记错,确实也叫杨影。
“当年那孩子大难不死?你确定是同一个人?”脑中的线索串联起来,得出的结论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难道是同名同姓?老天爷就这么喜欢捉弄人?”独孤般若心里不肯放弃这最后的稻草。
当父亲的,只能跌坐回椅子里,抽了魂儿一般虚脱无力。
造化弄人。
独孤如愿虽早有耳闻,可从没往这个方向上去想。
不会这么巧吧?
而窗外,隔墙有耳,却把这一些,都听得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