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跳到筋疲力尽、头晕脑胀我们才走出舞厅。十二月的冷风尽管料峭凛冽,但仍可感觉到隐含着象征某种幸福感的柔和气息。我们身子还很暖和,敞开外衣,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窥一眼流光溢彩的商务宾馆,喝一口啤酒,毫无恶意地调侃一下里面有可能上演着的古怪剧情,傻笑一会,继续往前走。酒后心胸开阔,运动浑身温热,凉风送爽,心旷神怡,哪怕被命令出列,我也能做上十几个不甚标准的俯卧撑,直到趴在地上起不来。我们固然已不再年轻,已经有读高中的外甥、被十多岁孩子称呼为叔叔阿姨,但心里仍觉得人生漫长,前路虽迷茫,选择却有很多,未来还是有机会的——喝多了的我如是干想着。
手机时间指示已经过了十点半,小奈说她差不多该回去了。“还有挺多事要办的,再晚了回去要被房东说了。”他十分抱歉似的对我说。
“还真严厉啊……”
“嗯,房东是位老婆婆,住在我楼下——我住的那间原先是给儿子结婚准备的,但是媳妇不愿意,房子就空了下来。本来没急着出租的,有一次坐公交车我让给她座位后,聊了许久知道我当时还在到处打工寄居在单位,又是一个女孩,就把我收留了下来,不过一码归一码,房租倒是不低,还是提前预付——很啰嗦,一副家长的架势,但我算是被她照顾,而且还拖欠房租,发不得牢骚。”她碎碎念道。不过从语气听得出她满喜欢那位老婆婆。
我其实还想再和她多聊一会的,到现在为止别说初期目标(了解小奈小学时的经历),连她是哪里人我还没搞清楚。但是我并不着急,也许是酒精作用,我观察着浮于表面的真正的自我,感觉到一种决定性的松弛。况且我还有好几天的假期,和女孩的约会才第一次就要人家毫无保留未免过于急躁——急功近利有可能满盘皆输——我决定替她打个车回家。
半夜的老家,道路上已看不见多少车辆的灯光。公交早已停线,私家车停在路灯照不到的小路里黑魆魆的,出租车司机有的已经回家或结伙找一家熟悉的小馆打麻将玩牌,只剩下因为孩子上学、还房贷、父母生病等等理由拼命挣钱不顾身体熬到半夜才抽出空上一趟厕所再勉强吞下顿只有两道素菜的最便宜的盒饭继续找活干的,还有就是飙车的重型摩托车手故意弄出巨大的马达轰鸣声飘过大道。
在打车平台难有作为的地方,我们只好现在路边等待不知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勤劳的出租车司机师傅。
坐在路边空无一人的公交站台的长椅上,我想起之前小奈说要换手机号码的事情,“那个,可以的话,能不能加个微信啊?”我问,“想下次再和你出来玩。”这在我来说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小奈咬着嘴唇点了几下头,悄悄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让我扫描,并当场加为好友。这是自被推销人员堵在省会地铁站软磨硬泡要求加微信以来,第二次通过这种方式添加女孩联系方式——怀疑小奈以前是不是也干过这一行……
小奈住的地方在老家电视台附近。为了不让小小奈再掏钱(舞厅就是小奈趁我在舞池晕头转向时替我付的钱),我拦住出租车,告知以地址“电视台”——再具体的就靠小奈自己把握了——并将计算好的车费再加五块钱递给了司机,并嘱托面善的司机师傅注意安全。因为酒劲又上来了,难免有些唠唠叨叨,司机不耐烦地点着头。小奈则只是看着放在膝上的白色皮包。
“今天玩得真开心,谢谢了,再见!”车渐远行,我朝着后备箱徒劳的用力挥舞双手,直到看不见为之。我走过对面马路,沿着回家的路而去。虽然这里离家也不近,打车是更好的选择,但是我不愿把满身酒气带回家,唐突了父母。
我沿着道路,边慢慢回家,边依序回想今天发生的事情,从餐馆、跳舞到散步。不坏,我想。对于第一次主动邀请心仪的女孩约会来说,我开心,她也快活,至少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她有点过于沉默寡言——即便在舞池中央也不想旁人那样大喊大叫,也许是和我还不怎么熟悉的关系——还有神经质的地方,然而我对她怀有本能的好感。如我最初所说。
街上安静异常,仅有的些许杂音,也如同星云飘动,戚戚然渗入凄迷的夜色。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依然凭着本能往前走——可惜酒醉未醒,身体重心也偏向右边,没两步就撞到路边垃圾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嗡轰鸣。然而我很开心,不妙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可是同她分手以后,有什么东西莫名其妙地堵在我胸口。粗粗拉拉的东西卡在喉头,咽也咽不下去。有什么出了差错,我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等我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到了可以遥望电视台的政府广场。望着天边几年前新搬来的电视台高大宏伟的大楼及错综复杂的天线,在这里我才意识到,我把她送到了错误的地点——在老家这里打车,默认电视台指的是旧址,新址别成为大天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