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局长目光如炬地扫视了屋内一圈,半分钟后确认“安全”,将手里掐着的还剩小半枝的香烟碾灭在烟灰缸里(终于派上用场),似乎怕冷落到谁,又像晃拨浪鼓一般转头看看身边的赵哥再望向老秦,挺起快要躺在椅子上的矮胖身子,沉声道:“其实这才是我过来的主要目的,不光是来看你们,还有要紧事要跟你和那个新来得小胖子说——”一边拿烟盒笃笃地敲击桌面取出新烟——见赵哥没有上前的意思——自己点上,一边有些不满地问,“你们那个新来的小胖子呢?我怎么没看见他?”
“他和朋友上外地休假旅游去了。”
“啊?我怎么不知道?”钱局长停下往嘴里送烟的动作,一脸的不高兴——实际上在他刚到小城车站的时候老秦就上报过了。
“对不起,是我的不对,没有提前通知您。”老秦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对钱局长显官威摆官腔的多管闲事十分的厌恶。
“那——算了吧,也不能怪你,”嘴上这么说可本人却没有半点轻饶放过的意思,吐了口毒烟,冷冷哼了一声,“就这样的,烂泥扶不上墙,谁怎么想提拔重用也是白费。刚来的新人不趁着难得的休息多走动走动和上级领导搞好关系,还有心思出去玩?真拿单位当自己家了,想走就走!”
见钱局长越说越来气,简直要把小胖拉回来批斗一番的架势,老秦和赵哥难得统一战线,替不在场的小胖认错道歉——不仅是出于前辈老哥的爱护,更是为了主持正义,不希望小胖这个还算不错的老实孩子蒙受不白之冤。
老秦会这么急着解释倒是应该,钱局长没想到和自己一样没来过小城几次的赵哥也会求情(他并不知道小诗的事情),十分意外,侧头仰脸认真端详了赵哥好几秒钟。不只是因为惊讶还是真心,钱局长妥协了。“好吧,既然你们俩都这么说了,算他小子便宜,这次就算了……”
钱局长接下来的话才是重中之重——“小秦、小赵,我想你俩也知道,小城这里因为处于‘一带一路’通往中亚地区的重要陆路节点上,将来一定会受到重点开发。这是项十分浩大牵扯众多的庞大工程,而作为我们,必将成为连接此项工程的桥梁通道。我以自己多年的工作经验和敏锐的职业嗅觉,在未受到上级具体指令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小城车站的重要性——我想你们两个应该也有所感受,”钱局长仿佛刚从海底捞上来的被鲨鱼咬断了呼吸器的违章捕捞濒危生物险些溺水的潜水员一般,把香烟当做氧气罩狠狠吸了一大口,差点没吞下去。老秦和赵哥面面相觑的几秒后,钱局长这才将足以染黑小半面白墙的毒烟吐了出来,又一次十分狡猾地眯起了双眼,语气生硬,“其实不光是我,市局里的很多人都将这里当成了一块大肥肉,妄图独占利益吃干抹净。照理说这件事应该由上面决定,包括我在内所有人都没资格去争抢。但是我这么想不代表其他人也一样,有的都已经开始行动了,找到上级溜须拍马极尽能事,就为了推举自己的嫡系占据小城车站的重要职位。你们也知道,对于这种事,我向来都是厌恶至极的,最讨厌和别人同流合污,甚至不惜违法犯罪也要破坏正常竞争……
但是这次不行——如果是别人我也就不管了,你和那个新来的小胖子的事情我能不关心吗?你想想,几年前你刚来小城的时候,被说探望了,有哪个人来过这里?都怕受到连累,躲得你远远地,好像这里是什么麻风病流放地、危险禁区一样。除了我以外,几乎没一个人知道这里还有车站,单位里还有你这样一位任劳任怨的敬业同志市局里所有领导加一起都没有我最近来探望的次数多——你想想,要是由这帮只看重利益,根本不关心小城和车站的人来当负责人管理车站,怎么可能好好干呢?所以,胃里不让你这么多年的辛劳白费,为了我们的名声和威信,更是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作为大局长之外的主管领导,我有决心和义务承担起这份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钱局长说到激动处,直接把烟扔到了地上,站起身来,围着方形办公桌小粗腿飞快倒动,不断地转圈,对着想象中的台下亿万观众,挥舞着双臂慷慨陈词。一旁的赵哥和老秦互相对视了一眼,无聊地耸耸肩、扁扁嘴,坐在了空余的椅子上,沉思不语……
说了半天,钱局长的“慷慨陈词”总结起来就是一件再俗不可耐的蝇营狗苟之事:要在即将进行人员变动与扩编并且有极大可能重建的小城车站里安排自己的亲信——最好是能作为车站一把手负责人统筹管理。这其实都是上级部门的事情,虽然还没正式公布,但距离正式下达命令也差不了多长时间。至于为什么要特意过来告知老秦,老秦不甚了了,且对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事情一点都不在乎,诚然,就算老秦真的看不惯,以他现在的身份也做不了什么,况且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小城了——尽管对自己多年来独自苦苦支撑一手经营来的小城车站(工作上的事心姐和小城的大家都帮不了多少)有诸多不舍和惋惜——更是无力回天。他现在只关心一件事,悄然叹息后,向终于蹦跶累了坐回椅子上的钱局长轻声问道:“那——小胖呢?”
“谁?噢,你说那个新来的胖子啊?呵呵,”钱局长不屑地冷笑两声,“他就还在这儿破地方呆着呗,还要怎样?”
态度固然让老秦十分不爽——特想冲过去把他嘴里冒着火光的烟倒过来整个塞进去再用胶带围着粘上去缠三圈——但这次他说的没错,按照当时的招考信息以及相关规定,小胖需要转正之后,还要在原岗位——属于偏远地区的小城车站——工作满五个年头之后,才拥有调入市内城区的资格(同期的小朱和老刘因为分数高留在了市局总站)。这件事照理来说老秦肯定要比钱局长更清楚,他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到呢?坐在钱局长右侧墙角处的塑料椅子上的赵哥疑惑地皱起了眉。
老秦自己其实也不想提,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因为这与他之前的规划发生了严重冲突。按照他的预想,是想让小胖一个人来顶替他的位置——当然不是要报复小胖让他像当年的老秦那样辛苦乃至更加的孤苦伶仃——为的是让小胖“继承”自己的功劳,再麻烦电视台和单位里交好的朋友们帮忙包装宣传一下,把新来又不善交际而籍籍无名的小胖尽早曝光在众人面前,得到领导的认可,提早攀登人生的下一座高峰。这些事他从来也没跟被人说过,也许心姐会有所察觉,但是绝对不会让小胖知道,不单纯是因为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真面目后高冷“人设”崩塌而羞耻,主要是担心小胖骄傲自大狂妄地飘上天结果被人戳破狠狠摔在地上不利于成长——尽管他留下这些安排就代表着对小胖的信任了。然而,钱局长他们到来后就不一样了,别说老秦不在,就算他留在小城,也无力抵抗在小城位高权重、一手遮天的钱局长的“钢铁洪流”,再说以小胖那个大傻子的智商和婴儿般的社会经验,根本什么好事都赶不上(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算了,老秦心中暗叹,好人做到底,我就最后再拉他一把吧!
老秦起身缓缓向钱局长走过去。钱局长警觉地坐直身子,把刚点着不久的香烟丢进了烟灰缸。裂开大嘴,大喝道:“你要干嘛?”喊完又冲一旁发愣的赵哥使了个眼色,可惜没有被接收到。
老秦在办公桌另一侧站定,双手扶在桌面上,探过上半身,板着脸,与一脸惊恐的钱局长对峙半晌,猛然间放声大笑了起来——吓得钱局长和赵哥都站了起来——满面和气,微笑着说道:“我想和您谈笔交易,您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