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车站里杯子不多,我只好拿吃饭用的大瓷碗倒了两碗温开水,递给了坐在大厅长椅上情绪逐渐稳定下来的刘哥和雪儿姐。
被我们三个人盯着,老秦也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视线移开又转回,挺胸吸气,解释道:“我知道我是在多管闲事,尤其是像这种其他人的家里事,作为外人来说不容置喙,而且看起来你们家里的事情更为复杂——当然家庭问题就没有简单的……如果是以前的我——都不用回溯多久,哪怕是半个月前,我面对现在这种情况,别说刨根问底,估计连提都不愿提,我害怕自己势单力薄,认为自己既然帮不上什么忙,与其破坏了他人的希望,还不如隔岸守望。
“因为我相信好人有好报,善良的人即使面对困境也会逢凶化吉,就算过去是痛苦的铁灰色,只要坚守内心一方净土,早晚会等到春来花香!
“然而,我错了……我不想再让自己为了明哲保身而置身事外,眼睁睁看着好人得不到好报;不想在我离开之前,见到我们大家苦心经营的小城就因为我的不作为分崩离析,不想让已经经受过人生苦痛理应迎来幸福人生的大家再度经受苦难——所以,即使会违背我几十年的信条,我都要插手这件事。因为小城里的大家,无论是我、刘叔还是你们都已经成为了休戚相关的一家人。你们的家事也是我的家事,就算清官难断,我也要尽我最大的能力解决,无论谁对谁错!”
说完了一大段话,无视目瞪口呆的我们,老秦抢走了我手里的水壶,也不顾冷热,打开盖子就要往嘴里倒——但是连一点都滴不出来。(早就被我倒光了。)口干舌燥的老秦发现了目标,瞧着刘哥手里剩下的小半碗凉水。
僵住的刘哥看看他看看碗,一脸莫名其妙地送了过去。“……给。”
“谢谢。”喝下后,虽然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老秦还是忍住了像雪儿姐“乞讨”的冲动,但是不断滚动的喉结还是暴露了他的心思。
“给——我还没来得及喝。”雪儿姐也将水碗递给了老秦。
“不好意思。”将里面的水倒进刘哥的碗里,老秦再次一饮而尽。
“好些了吗?”
“好多了——小刘果然没没错,白开水最好喝了……”
身份互换后既视感极强的对话让我们所有人都笑出了声,之前严肃沉闷的气氛马上为之一变。我紧绷了许久的精神终于得以放松,拎着水壶重返厨房烧水。回来后,正赶上被老秦的真情流露而感化的刘哥和雪儿姐轮流向他说明实情:
与我想象的以为是常见的亲家之间有矛盾不同。雪儿姐家里并不是没有人反对,而是根本没有人——用她略带凄凉的原话来说就是“我曾经失去了家人……”听到这些,饶是心坚似铁的老秦也为之动容。
我不禁又想起了一位亲戚家的表姐,本人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十分美好的女孩,但是因为父母过早的离世,相亲时屡次遭到歧视。表姐明明既不是幼年丧亲,父母也不是因为遗传病、意外事故或者有可能影响到子女的原因去世的,但是仍然会遭人白眼,可见如今世人内心是多么的自私,这种毫无道理的愚蠢偏见是有多么的严重。
但是,成天醉生梦死的刘叔真的有如此封建,因为这个就看不上雪儿姐吗?
雪儿姐接下来的话解开了我的疑惑:“我父母是被人逼死的,我也曾经遭到这些人的毒手……”说到这里,想到了曾经的悲惨经历,坚强的雪儿姐终于忍不住,痛苦的低下了头,雪白的双手紧攥泛起了伤痛的青红色,娇小的身子因为恐惧与悲愤,止不住颤抖了起来。谈话一度中断,于心不忍的老秦想要暂停一下,但是被雪儿姐坚决地反驳,在刘哥的抚慰下,缓过神来的雪儿姐主动揭开了陈年的伤疤,将血淋淋的痛苦经历一字一顿地讲述出来……
小时候的雪儿姐家里是普通的三口之家,母亲在微电机工厂里做技术员,父亲在政府部门的小职员,两人工资虽然不高,但是夫妻相爱,家庭和睦,生活过得很不错。雪儿姐也像每一位幸福的小女孩一样,每天快快乐乐的生活着,安稳地渡过了自己的小学和初中。高中后,因为升学的压力过大,再加上工厂倒闭后母亲为了生计四处打工累倒在了病床,兼顾照顾母亲和学业的雪儿姐成绩不断下滑,不得不补课才能跟上。感受到肩上的责任感的父亲本想着好好工作,却在某一天突然被告知自己供职的部门解散重组,老职工都解雇回了家。雪儿姐的父亲严词拒绝了她退学打工的想法,但是为了给妻子看病、供孩子读书,只能一边打工,一边低声下气的找亲戚借钱,但是因为没有办法还钱,亲戚们都躲得远远地,即使上家里来也是闭门不见。
正在这个绝望的时刻,雪儿姐父亲的一位老同事找到了他,吹嘘自己走上有一个稳赚不赔的投资项目。生性老实的父亲被这位同事的花言巧语忽悠的鬼迷心窍,再加上被灌了几杯酒,一时糊涂拿出最后一点积蓄,赌博式地投了进去。结局是不言而喻的,不仅被骗走了所有财产,还欠了一大笔债。债主上门催讨,害得家人不得安生,走投无路的父亲只得找地下钱庄借高利贷(说到这里雪儿姐自嘲的笑了,不知是在后悔自己没早发现还是在苦恼自己父亲的单纯)……
结果欠的债越来越多,虽然父母拼命工作,早就把本金还清了,也没能逃离魔掌——或者说从第一次借钱的时候就已经如蝼蚁般被人捏在手中了。地下钱庄这种黑社会组织催债的方式可比债主残忍的多了,而且也更为“高明”,即使报警,也因为证据不足等等等原因无人问津。老实胆小的父亲被恐吓殴打了几次之后,被逼无奈,上吊自杀了;母亲为了不牵连到雪儿姐,连夜带着她跑到了娘家,本想在那里开始新生活,但是家庭情况早就摸清了的地下钱庄,又一次追了过来,母亲承受不住压力病逝了,亲戚们再一次没人伸出援手。年仅十七岁的雪儿姐就被地下钱庄的人掳走,“卖”给了其他人。
对于接下来这段对于任何人——无论男女——来说都是不堪回首的屈辱经历。一句“一年后我逃出来的时候身上只有一件大衣”就足以概括了……
雪儿姐在好心司机的帮助下逃到了外地,联系到了曾经的朋友后,投奔而去——正巧就是刘哥所在的南方某市就是本,又通过朋友的亲戚在当地找了份工作,因为害怕再次被黑社会追到,遭到报复,不敢用真实身份,只能在不正规的酒吧歌厅等地方做些不光彩的工作,勉强维持生活。说是不光彩也就是擦桌扫地当牛做马当服务生,因为曾经的经历无论老板客人如何威逼利诱雪儿姐都没有答应出卖自身的工作,代价也就是打工场所换得勤了一些。因为父亲的自杀不相信警察的她当然也没敢报警,这伙以地下钱庄为主体的犯罪团伙被捣毁的消息还是从报纸上看到的。讽刺的是,这些一向行事谨慎的黑帮是因为酒驾被查出来的……(雪儿姐摇了摇头,本想做个苦笑的表情,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在我的强行带动下,空旷的仅有的十几位观众的学校大礼堂里,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舞台上,戏剧社的前辈们穿着像儿童剧一般滑稽可笑的服装,脸上勉强挤出丝笑容,庄重的向台下已经起身离开的观众们鞠躬道谢后,有些颓唐的反身下了舞台。
无视被“囚”来的观众的白眼,我向后台走去。
在这本就炎热的仲夏,激烈的演出结束后,穿着戏服的大家都汗如雨下,但是还没来得及脱下衣服,大家就自动站好了一排,低着头,听着坐在大家面前的“导演”发号施令——怎么办,不想进去了……
“看什么呢,快进来!”
******,一脸严肃的看着就让人厌烦的恶心帅小白脸就是高我一年级大二的新任社长,手里拿着皱巴巴的剧本卷成的筒状,正襟危坐。
他正批评大家,看我正犹豫,就先把我喊了进来。我只好撇撇嘴,站在了排尾。
“继续刚才说的:这个部分要求的是从头跳到尾,要的是激情、力量!力量懂不懂?你们蹦了两下就没电了,死兔子似的谁愿意看?……还有你,倒下的时候要的是反应、速度,你倒的软趴趴的,能有什么看头……”
虽然被训的很多都是大二甚至大三的前辈,但是大家都敢怒不敢言,还有许多被外表迷惑的全程花痴脸的学姐——毕竟社团的经费几乎都是这个新任部长家里出的,学校给的那点经费道具都配不齐。这些奇怪的衣服也是他买的,不得不说他这个审美……
我悄悄地躲在几位学长的后面,妄图逃过一劫,不过我也知道是徒劳的,一米九几的身高加上一百九十多斤的体重,扔在哪里都很碍眼。在同龄人还在享受免费票价或者半价时,我就被要求全票了。曾经还为躲车票,被母亲要求半蹲着走路,因为长得太快,过了没多久就被发现,终结了六岁的我为期两年的逃票生涯……上学的时候也总被叫起来答题:在高中以前我还是对答如流的,直到中考得瑟失利,进了人生下坡路的高中,成了众矢之的的大傻子……
“……你想什么呢?”
一声沙哑的怒吼,把我拉回到现实,我一愣,抬头发现大家都幸灾乐祸的看着我,而社长则像黑猩猩一样手舞足蹈的冲我发难——我貌似错过了什么。
“社长,消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