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月感激,又懊恼自己多虑;眼前这位是当世才女、女英雄,何苦欺骗一个小孩子?毕竟是自己心思不够纯明。
除此,又交代若是自己走了,万不可破费,也不必叫自己的女儿上山来操办,便是一把火,都烧了才干净。当时听得几个人心里一颤,突然就让童月想起了“人死成灰”这样的字来。
她这样的一个女子,当真是上天都眷顾的,就是走的这一日,世界也是干净纯白的。大团的雪花依旧在天空中飞舞着;门外的场地上,铺满了雪,并未有扫动;场地中央架起了柴火,上面铺上了一床草席;三个人静静地抬着穿戴整齐的老夫人,一步步地走向柴火堆,再抬上去,这大半天的事儿忙活下来,都已经累得忘记了哭泣。
王大叔看了一眼柴火下厚厚的积雪,皱眉道:“怎么不将下面的雪扫了?”
童月垂眸,颔首道:“我想,待烧完之后,这灰随着雪水流散了;极是干净,想必姑奶奶也是欢喜的。”
听得她这般说,也都觉得有道理,便将柴草散在各处,点火烧了起来。
柴火下面是积雪,柴火上面是飞雪,暮霭沉沉,大地一片苍茫的雪花;唯有此处,闪动着耀眼的火光;在天地之间尤为突出。三人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位曾因“未若柳絮因风起”一句词而名噪一时的才女,曾因“孙恩之乱”而名满天下的巾帼英雄,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消失在天地之间;从此世间的纷纷扰扰,恩恩怨怨,再与她无瓜葛。
燃烧的温度将下面的雪融化了,带着上面落下的灰烬,缓缓地流向了山下,流向了江河、湖泊……
暮色中,三个人拿起了简单的行囊,再一次望向那简单的房屋,转头看向那已经完全化为灰烬,又被雪水洗得干净的地面;静静地向山下走了去。
一路上王大叔在前头打着火把,霁儿在后面打着火把,童月跟着走在中间,偶尔有些积雪深厚的地方,王大叔必会出言提醒,一路虽不算顺利,倒也没出什么大事。
“你们二人先到府里歇一宿,明日我雇了马车,送了你们去。”待到平稳方便行走的地方,王大叔拉了童月转个弯儿,对着他们说了这句话。
童月咬唇想了一下。“大叔,我们还是不去府内了,毕竟,毕竟我们也是外人,不可擅自造访打扰的。再加上如今下山已是夜深了,更不敢轻易造次。”说完顿了顿。“我们还是随便找家旅店住一晚上吧。”说完反手拉了一下霁儿的袖子。
“我也觉得童月说得可行。”霁儿赶紧道,蹙着眉头将右手上的火把换到左手来,咬着牙甩了甩右手,一路上举着,果然酸疼得厉害。
王大叔拿眼瞄了一眼霁儿背后的琴。心知这童月也算得上是半个主子了,听她这般说,自己也不好做主,便点头,一路也不再言语。
一路马车的颠簸,加之冬日里时而冷风肆意,时而大雪纷飞的,确实不是个出行的好时机,奈何居无定所。两个小丫头倒是心中乐观,只要不回忆起谢老夫人的离去,还是能偶尔在车中开心的耍嘴皮子的。霁儿虽嘴上听来有些胡说,却是个心思细密的,不该说的话,她一准儿死守到底的。平日里看她口无遮拦的,却从不出大错,这也是能在谢老夫人身边待上四年的缘由了;必定也不是蠢材。
这日马车行至一处城内,甚是繁华。而待童月打开帘子一望,家家户户换新装,门上已贴上了红红的对联,屋檐下还挂起了红色的大灯笼;落日的霞光正轻轻散落在瓦砾上,暖暖地铺在河面上,衬着那一幅幅红色的对联更加耀眼与喜庆来;街道上有些店铺已经关了门,人烟稀少,只是偶尔有“嘭”或者“啪”的几声,闻见小孩子欢快的笑声,转而见几个人影从屋内窜出来,屋内传来不算严厉的苛责之声;映着暮色,反而显得整个街道更加的祥和。
“难不成今日是除夕?”霁儿也是惊奇地望向窗外的景色。转而低头开始掰着指头数了起来。
童月幽幽地看了一眼掰着指头数得焦头烂额的霁儿,道:“是!”虽说自己当日从魏国逃亡而来,对于晋国的风土人情并不能算得上是了解,却在那一年与司马哥哥逃亡时,在途中过的除夕那日记忆犹新,那是乞讨过来的日子,为着能够多要些食物,那一天不知道跑了多少人家;夜间坐在街道旁的自己和司马哥哥看着包裹里鼓鼓的食物,二人笑得都合不上嘴了。虽然最后只是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守岁,虽然,最后由于二人实在太累了,没有撑到子时;但是觉得明日依旧可以吃饱的满足感充盈着整个身体。
今日见着如此的景象,与今时的处境;小小的年纪竟生出了许多的感慨来。
车子停在了一座大宅子前,相比于刘府的简单,这座宅子更多的显示的是一种古朴的文人气息,门环是古色古香的黄铜,是一对狮子模样,活灵活现的;红木的门框雕刻有精致的花纹;两旁挂着有红木黑字写的对联;童月对于草书倒真不算明白,只依稀猜得出大概;字迹龙飞凤舞的,倒是让她觉得挺美。霁儿伸手拿起门环敲了两下,门应声而开,迎头见着两个拿着行李的小姑娘,不免惊讶,还是礼貌地问道:“小姑娘,你们找谁?”
“我们找中书令袁大人。”童月亮声回道,此时已经暮色四合,冷风开始从各个方向进入身体,童月冷不丁地颤了一下,一路住旅店坐马车,倒是没觉得有这般的冷。
开门的仆人再一次打量了眼前的人,又见刚才回话的小姑娘怀里抱着一张琴。一时不得解;又道:“稍等。”便转身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