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梨树大队因有八个生产小队,每个生产小队又有一百来住户,这在红渠公社所管辖的各大队里面,可以说是人口资源最为丰富的生产大队,
而自大队成立,自江安当选为大队长至今,大梨树大队单就畜牧这一块的公共财产,有耕牛四头,高头大马四匹,驴三头,这对于红渠公社整体贫穷落后的各大队来说,畜牧这块没有比大梨树大队更富有的。
耕牛、马儿、驴子多,这在每年播种翻地、农忙双枪、去公社交公粮时,让社员们无疑能省不少力气。
眼下是过年期间,不管是牛马还是驴子都在棚子里闲着,于是江安在程老爷子道别那刻,直接说由他赶驴车送程老爷子几人一程。
但驴车是大队上的,属于社员同志们的公共财产,江安即便身为大队长,要使用驴车也得按照规定掏点钱支付给大队,否则,难免不会被扣上以权谋私的帽子。
何况江安是大队长,若想管好整个大队,就得以身作则,首先起到带头作用。
否则,大队上的其他干部有样学样,势必会引来社员不满,继而滋生出干部和社员间的矛盾,给农业生产发展制造阻力。
心有成算,江安自然不会去占公家的便宜。
他脑子活泛,但做事向来有自己的原则,譬如解放前从小伙计做到掌柜,他谨守本心,在东家面前从不玩心眼子,以至于他甚得东家赏识,
不长时间便被重用,且在他请辞当日,东家挽留再三,见他去意已决,最终结算工钱,另赠送三十枚银元,满怀惋惜放江安回老家;
再譬如,大梨树大队各方面的账务,为避免干部贪公家财产、为避免社员对干部心生猜忌,江安提出账目公开、财务透明之法,真真把行的端做的正诠释得淋漓尽致。
如此操作,带来的意外之喜,好叭,或许江安有想到这一点——提升他在社员心目中的威望。
“隽朗呢?”
林兰问。
“夏夏没告诉你?”
江安眉头微挑,见媳妇睨眼他朝厨房走,不由笑着跟上:“明个送程叔程婶坐上班车,那小子会自个回村里。”
林兰没接话,反瞪眼男人:“我如果从闺女嘴里知道,还用得着问你?”
江安轻咳两声,赔笑:“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你等着,我这就去说夏夏两句。”
结果被林兰在左臂上拍了下:“既是你的错,做什么要去说我闺女?夏夏在你们走后就被三个小的拉到屋里讲故事,拉手风琴唱歌听,她哪里顾得上和我说那点事。”
闻言,江安扯了扯嘴角,笑说:“自打有了儿女,你的心就从来没向过我。”林兰心里好笑,却翻个白眼儿:“都多大的人了,好意思吃孩子们的醋?”
“咱俩是两口子,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媳妇,你得多关心关心你男人我,不然我会很受伤的。”
江安和林兰之间是有着真感情的,而非这年代寻常夫妻间生儿育女、搭伙过日子那般简单,基于此,两人私下里腻歪着呢。
林兰嗔眼男人:“好好说话。”
见男人收起调笑,她唇角微抿,神色间略染上些许忧虑说:“大嫂那张嘴就是个没把门的,你说她要是在村里七说八说,咱们该如何是好?”
神色一怔,江安转瞬恢复常态:“你担心程婶在桌上拿出一千块钱聘金和票证被大嫂她们在外念叨?”
这个她们,无疑是指阮秀梅、崔杜娟、木菊香、牛萍萍这四个妯娌。“你就不担心?”
林兰点点头,反问。
“咱们又没受那钱和票证,再说,程叔程婶没少夸咱家夏夏,并一而再强调能定下夏夏这么好的孙媳妇儿,就是把隽朗那小子送给咱家都是愿意的,一点聘金又哪里能代表他们的心意。”
说到这,江安静默须臾,方续说:“其实你应该能想到,程婶拿出那么多钱,一个劲夸赞夏夏这好那好,目的无外乎是告诉咱们,她和程叔很看重咱家夏夏,不会让夏夏在程家受苦。”
“我自然能想到这点。可是咱们虽然没收那钱,程婶却终究把钱塞到了夏夏手里,大嫂她们还不得想着夏夏随后会把钱给咱们。”
“随她们怎么想去,咱们又没有卖闺女,钱是夏夏的那就是夏夏的,我们不花其中一分钱,问心无愧。村里人羡慕也好,
眼红也罢,聘礼是程家出的,最后更是在咱们拒收的情况下,由程婶塞给夏夏的,而且咱们有当场表态,钱是夏夏的,咱们坚决不会要,并提出让夏夏去公社把钱存起来,好日后和隽朗结婚时取出来花用。”
江安两口子在这正说着程家给的聘金这事儿,老宅大房屋里,阮秀梅正被江平疾言厉色指责:
“你说你怎就管不住自个的嘴?程家给再多聘礼,和咱们有半点关系?何况老二两口子没收那聘金,你至于眼红到出老二家的院门没多远,便和人扎堆聊起来?”
“聊了就聊了,这多大点事儿,你至于对我数落个不停?”
阮秀梅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她说:“一千块,是一千块啊,夏夏她对象的爷爷奶奶在京市肯定都是大领导,家里条件估计好得很,
我羡慕羡慕,眼红眼红不是很正常吗?再说,我和王家的还有姜家的闲聊几句,又没有歪曲事实,只是让她们也羡慕羡慕咱们夏夏受婆家看重,
一下子给出一千块聘礼,这是好事,哪成想我这一进门,就被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数落,当家的,咱讲点理成不?”
“人老二两口子没收那聘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说叨的。”
“心情激动呗,你一个大老爷们不了解我们女人好八卦的心思。”
这年代农家娶媳妇,有的只要给女方一口饭吃,便能领个媳妇进家门;有的用半袋粗粮,就能娶个媳妇生儿育女;有的则花五块、
十块,再扯点布,婚事既成;再金贵点,男方出二十块钱,另外给女方做身衣服,一切搞定。而程家给孙子和二房闺女
定亲,竟一出手就是一千块聘金,可见有多看重夏夏那丫头,这能不惹她羡慕、眼红?
想她大闺女定亲,男方家条件在农家算是好的,同意她家的要求,拿出二十块钱做聘金,单独再给她家春霞做身新衣,两家的亲事就敲定了下来,
在当日,准确些说,在今日之前,村里没少有人羡慕她家大闺女的亲事定的好,然,今日在老二家她算是知道什么才叫金贵。
聘金一千块,还有那一看就不少的票证,这要是放在别家,得娶多少个媳妇儿?
偏偏这在程家老太太那都不为过,人家竟直言夏夏那丫头是宝贝,是无价的,听听,听听这话,简直把二房的小丫头捧到了天上,想想都牙酸。
姜家距离叶夏家约莫百米远,这会儿姜家院门口站着好几个妇女,明明冷得又是跺脚又是搓手,却就是不各回各家坐热炕,聚在姜家院门外晒着西斜的太阳扯闲话。
“夏夏那丫头真不愧是个福娃娃,这又是上学拿奖学金,又是出门在外成为小英雄,得到国家奖励,还有之前发现那个洞穴里藏的粮食、
米面和峡谷里长的野番薯,收到的奖励,你们说说,单单我说的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儿,夏夏拿到手的钱怕不是一笔小数目。”
“你这不是废话么?大队长家去年起的五间青砖瓦房,那可都是夏夏用她自个的钱给家里盖的。”
“羡慕啊,但偏偏又羡慕不来,只能暗地里眼红人家大队长两口子。”
“眼红个什么劲?有本事你们也生个福娃娃出来?”
“姜家的,瞧你这话说的,咱们要是能生出来,哪还站在这羡慕、眼红呀。”
“那你就慢慢羡慕、眼红吧!我是不费那个心神的。”
“你倒是心大。”
“我不是心大,我是有自知之明,知道羡慕不来,知道眼红只会让自己生闷气。你们好好想想,夏夏那个科学养猪法子若是通过大队上目前养的十头猪再次验证,
公社还不得把法子推广到别的大队,还不得好好奖励夏夏?再有,夏夏要代表国家出国参加那什么比赛,这一旦在国外拿到大奖,国家不得给奖励?另外就是高考,夏夏万一考出个状元,有关部门不得又要给奖励?”
“这脑子聪明,能念书就是好啊!”
“上学没花几个钱,反倒给家里拿钱,夏夏要是我闺女,我绝对是捧在掌心宠着。”
“人夏夏稀罕你宠着?人大队长两口子自打闺女瓜瓜落地就宠得紧,你还是少做点白日梦吧!”
“瞧你,说我说个不停,咋不说说你自个?和人大队长两口子一样宠崽子,人家崽子却长成端端正正的白杨树,你家宝福却长成烧火棍儿,这前面要不是夏夏在大队部说的那番话,宝福那孩子怕就要被你和你当家的给毁咯!”
“我家宝福就不用你操心啦,你还是管好你自个家的崽子吧,可别也长成烧火棍儿。”
撂下话,姜凤转身就走进院里,没去理会对方是何脸色。站在她家院门口的另外几个妇女面面相觑,心道扯闲话怎就扯出了火气?
江安坐在灶前烧火,帮媳妇儿做晚饭,两口子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西屋炕上,叶夏兄妹五个和秦林兄妹四个围坐在炕上,
一会轮流讲故事,一会由叶夏和江学谨、江学言、江学慎哥仨轮流拉手风琴领着大家唱歌,孩子欢快的笑声不时在屋里响起,传到院里,传入厨房。
“好啦,故事讲了,歌也唱了,咱们大家现在好好歇会,嗯,我得下炕一趟,你们全坐着不许动哦!”
叶夏笑眯眯地说着,不待江学谨等做出反应,人已下炕穿鞋走向门外,约莫过去数分钟,她拎着一个纸质手提袋返回西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