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援朝带着些许鼻音轻声提醒妹妹。
说起来,大梨树通上电的时间已经不短,但江东来的媳妇为了把钱花在自个身上,愣是没让大队上给自家接电,这就使得家里依旧像往日一样点煤油灯照亮。
而像江东来家没接电的住户,在大梨树其实还有十几二十户人家,但这些户和江东来家的原因不同,他们是觉得用电贵,怕花钱,所以宁愿继续用煤油灯,都不同意给家里拉电。
屋里有动静,原本刚睡着没多久的奶娃娃江爱民握着小圈圈边揉眼睛,边瘪着嘴喊哥哥姐姐。
“弟弟乖,咱哥在呢,姐姐也在呢。”
把手上的棉衣放到炕上,江爱华抱起弟弟坐在自己怀里,看着哥哥拉开另一个旅行包,下一刻,她搂着弟弟的臂弯不由一紧,红着眼睛,小小声说:“哥,有奶粉,有麦乳精,弟弟有奶粉和麦乳精喝了。”
咽了咽口水,她又说:“这个是奶瓶,我有在地头上见翠莲婶子用它给三妞喝过水。”
爸爸以前探亲回家,有买过奶粉和麦乳精,不过,她和哥哥吃到嘴很少,因为妈妈说奶粉和麦乳精是爸爸买给她的,说只有妈妈吃过奶粉、麦乳精,身体才能健康,才能有力气照顾好好照顾他们。
这些话都是妈妈背着爸爸对他们兄妹说的,虽然他们很想很想喝奶粉、喝麦乳精,可妈妈把东西藏起来,他们就算再想也只能忍着。
“十张钱,哥哥,一张是十块,十张就是一百,还有票,哥哥,我们有钱有票了!”
认识钱是江东来一次偶然间在家里给儿子闺女教的,而江东来上学后,又教过妹妹江爱华识字数数,所以小姑娘看到兄长从旅行包取出的钱票,睁大眼睛看着哥哥小心翼翼地一张张取出随口报数。
眼睛定定地锁在被他全部放到炕上的一堆东西,江援朝红着眼眶怔忪良久,他把那些东西重新归置好,像小仓鼠似的忙活好一会,拿着半奶瓶奶回到炕上:“要记住哥说的,在外面和谁都不能说今晚的事儿。”
把奶瓶递到弟弟手上,江援朝再次郑重其事地叮嘱妹妹。
“嗯,我嘴巴很紧的,谁都不告诉。”江爱华绷着脸儿种种地点点小脑袋。
奶娃娃江爱民抱着哥哥给的奶瓶,本能地就送往自己口中,喝了两口,小家伙忽然间停住,竟然把奶瓶递向哥哥。
“很好喝对不对?”
江援朝稚嫩的声音微哑,听到他问,奶娃娃江爱民眨巴眨巴眼镜,咧开嘴边笑边点小脑袋。
“你喝,哥哥不喝,喝奶奶你就能快点长大。”
江援朝轻捏捏弟弟的瘦巴巴的脸儿,摇头笑笑,熟料,奶娃娃又把奶瓶递向姐姐。
“姐姐不喝,你喝。”
江爱华懂事的把奶瓶塞回弟弟嘴巴里,而后她看向江援朝说:“哥,你说是谁对咱们这么好鸭?”
奶粉、麦乳精、红糖……她刚看到的那些东西都可金贵了,却有人给他们家门口放这么多,悄悄来悄悄离开,会是谁呢?
江援朝摇头:“不知道。”
静默好一会,他又说:“迟早会见到。”
他一定能见到给他们帮助的好心人,一定能!“那哥哥开学要去报到吗?”
江爱华相信哥哥,他们迟早能见到那位好心人,想到即将开学,小姑娘不由问了句。
“……”
江援朝抿唇不语,他想上学,可家里的情况在这摆着,若是他去上学,弟弟妹妹该怎么办?
“哥,你去上学吧,我在家照顾弟弟,等哥哥从学校回来,向以前一样教我认字和算数就好。”
哥哥喜欢读书她知道,她自个其实也很喜欢,原本今年九月份她就能像哥哥一样进村小,可是爸爸没了,妈妈不见了,即便家里有好心人给的钱,
但弟弟需要人照顾,她和哥哥必须得有一个人留在家,而哥哥已经读二年级,前面考试门门都是一百分,比起她这个没上过一天学的,
还是哥哥继续读书划算些,如是想着,江爱华很是认真地稚声说:“哥,做饭、洗衣服我都会,还有,我能带弟弟,能收拾家里,等弟弟再长大点,我就牵着弟弟去割猪草挣工分,你就放心上学吧。”
夜空中星子闪烁,叶夏被陆向北牵着手儿走在回家的村道上,她声线轻柔,且夹带着些许酸涩:“你说人心是什么呢?人性又是什么呢?”
没等陆向北做回应,她低喃似的声音再度扬起:“明明是血脉相连,为何就能做到不管不问,由着三个年幼的孩子自个在这世上生存?为了利益么?
就因为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利益,就因为无利可图,做长辈的便冷心冷肺不伸把手拉扯自己已故兄弟的儿女?”
“人心善变,人性复杂,那一家子的事如果属实,只能说明江东来的兄弟们自私、贪婪,从骨子里就不是个好的,对于这样的人,
和他们又何谈人性,何谈人心?他们但凡有一点良心,在江东来提出拿自己的津贴给母亲医治身体时,就该支持,而不是觉得无法占便宜,闹着要分家,免得被继母长期拖累。”
陆向北浅声分析江东来那几个同父异母兄弟们的心性,听他说完,叶夏嗓音清冷:
“全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他们怎就不想想,若不是江东来的母亲进门,帮着他们爹拉扯他们兄妹几个,并为他们顺顺当当娶妻送嫁,能有他们今日的一切?”
说到这,叶夏语带嘲讽:“或许那几个白眼狼认为,即便没有江东来的母亲,他们爹娶其他女人,照样能把她们养大成人,为他们娶妻送嫁,可他们有无想过,没有江东来的母亲,别的女人做他们的后妈,他们会安稳、舒坦长大?”
“用晚饭前,我有看到你和岳母在厨房说什么,该不会就是问江东来家的事吧?”
陆向北问。
叶夏轻“嗯”一声,浅声说:“麦香虽和我说了不少有关那一家的事,可我还是没忍住想多了解一些,就趁着晚饭前的工夫随口问了我妈几句,
得知麦香说的全部属实,同时得知江东来的母亲对继子继女很好,家里吃食都是紧着江东来的爹和前妻生的几个儿女吃,
她自个和带来的闺女只是勉强填口肚子,多年如一日,从不抱怨。曾有人私底下问江东来的母亲,为啥不对自个和带来的闺女好点,
江东来的母亲回答对方,说她们娘俩逃难来到大梨树,能在这村里有个家,能有口饭吃,就已经很满足,她们不能奢求更多。
抱着这样的心思,江东来的母亲和姐姐,就像老黄牛似的为那个家一味付出,把继女养的像娇小姐似的,在家别说做农活,就是做饭、洗衣、扫地这样的家务,出嫁前都不曾怎么动过手,到头来,自己累出一身病,又落得什么?”
陆向北未语,就听媳妇儿又说:“还有,江东来之所以去了队伍上,其实是他娘主动把儿子送出去的,他想让儿子用命自个搏个出路,
而她把唯一的亲儿子狠心送出去,则源于江东来一天天长大饭量增长,顿顿饭都挨兄弟们的冷嘲热讽,是迫不得已,不得不走那条路。
然而,谁又能想到?即将想儿子的福,却因为自己的病让儿子受到拖累,被兄弟们逼着从家里分出去,可以说,江东来的母亲怕是含着满满的内疚和伤感离世的。
这位母亲闭上眼前,要是知道唯一的儿子会在她去世数年后走到人生终点,而这个终点源于她当初送儿子踏上一条凶险和荣耀并存的路,我估计她肯定十分懊悔自己早先的决定,甚至痛恨自个。”
“好了,我知道你看那三个孩子可怜,咱们不是都说好了,就当是提前走上以前的路,尽咱们的能力帮助有需要的人。”
上一世,受媳妇儿影响,他、他们的儿女、他们的孙辈、重孙……代代有做公益和慈善,他们给希望工程捐钱,他们在全国各地,
甚至在国外贫困地区修建学校,他们给孤寡老人,给孤儿院送温暖,但凡和慈善、公益相关的事,他们一家,他们家一代代都有致力去做。
在他们阖上眼离开那个世界前,他们两口子更是把自己亲手打下的基业,捐赠给国家不少,好在他们不在的情况下,以他们的名义继续帮助有需要的人。
今日,他们帮扶那三个可怜的孩子一把,真得是件很小的事,可他没想到那一家人会让向来镇定冷静的媳妇儿,心生如此大的波动。
她厌恶江东来的兄弟们,是的,他感觉得到,媳妇儿是一点都不待见那几个冷心冷肺的兄弟,然,他们能做什么?
那几个人是有错,可他们错在私德上,错在不顾念血脉亲情,从法律角度来着眼,是不存在问题的。
正月十三,午后,叶夏独自在西屋和她爸说话,这引起江学谨哥几个很大的好奇心,但叶夏有清楚明白说想和老爸单独谈谈,于是乎,再大的好奇心也被江学谨哥几个给遏制住,他们和陆向北待在西屋闲聊。
“你说的得大队部开会讨论后才能做决定。”
江安眉头微皱:“你东来哥虽说和咱们家的血缘离的有些远了,但他对你爷爷奶奶很敬重,每次回来探亲,都会提东西看望你爷奶,
对我和你大伯还有叔叔们也挺敬重,总之,你东来哥是个会来事的,可咱们谁都没想到,那么好的一个小伙子说没就没了,娶的媳妇又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