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眼眶泛红:“说啊,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朕?”
不到半个月,再有不到半个月,那个关心他爱护他的皇额娘就要永远离他而去,怎就这么突然?怎就才让他知道?
“皇玛嬷说只是有可能,毕竟她的到来已经对历史有所改变,她说她有可能会离开。”
“老祖宗崩逝的日期,你皇玛嬷可有说……”
“和史上一样。”
“朕即日起回宫居住。”康熙说着,起身走出养心殿。在前往慈宁宫的宫道上,康熙脑中跃出多年来一幕幕和叶夏相处时的画面,
那些画面如潮水一般涌入他脑海,心口钝痛,他越走越急,越急步幅越大,这无形中使得魏珠等宫人不得不小跑着跟上。
“皇额娘……”
一踏进慈宁宫,抬眼间看到叶夏,康熙张了张嘴,语中带痛,艰涩地唤了声,见状,叶夏先是不解,转瞬便明白过来,她招呼康熙就坐,微笑说:“是从胤禛那知道的吧?!”
康熙不语,眼里的痛色几乎要溢出来。
轻叹口气,叶夏一脸和蔼说:“生老病死乃是自然界的规律,这不是人力能阻止或是改变的,玄烨,你真不必这般。再说,离开这个世界,我并不是彻底消失在天地间,我是回到另外一个世界继续我的人生。”
静静地听她说着,康熙脑海里却是昔日,尤其是近十来年和叶夏在畅春园母子相伴,品茗闲谈,情意融融的画面。
“当年梅雪伴,今岁暮春迟。银杏舒新叶,木兰盖绿枝。花当亭畔发,香逐雨中移。别殿陈鲜蜜,尚方献瑞芝。老来舞膝下,
珠草到仙墀。敬上乔松祝,欣瞻王母仪。捧觞称寿句,进酒问安词。地润铺红萼,波澄敛玉池。高峰多爽气,绮树得丰姿。漏转催辰半,表行近画奇。承欢同家日,孝思莫违时。会庆思经义,千秋古训垂。”
这是一年三月初十,他和嫡母,和他的皇额娘在畅春园雅玩斋进膳,共赏梅花期间一时诗兴大发,随口吟出的诗作。
当时皇额娘连口称赞这是首好诗,那一刻他真得像稚童般高兴得有些难为情,看着他明显不自在的样儿,皇额娘眉眼慈爱,竟真得把他看作小孩子,动作自然地揉了揉他的头,接着对她伸出大拇指点赞,说:“玄烨真棒!”
他喜欢皇额娘唤他的名儿,唤他玄烨,喜欢皇额娘用柔和而温暖的目光看他,喜欢皇额娘为他亲手做的糕点和膳食,喜欢听皇额娘在他身边说话……
皇额娘,如果没有这个皇额娘的到来,今时今日他还在玩弄帝王权术,且已经将好几个儿子圈禁,且看不到长华、长生等儿女长大成人,婚嫁生子,也过不了这十多年闲适安逸日子,更看不到今日立足海内外他国之首的盛世大清。
没错,是盛世大清!
海外他国仍在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有的尚未迈入第一次工业革命,而大清却已然进入电气化时代,高楼大厦建起,马路宽阔,
座座工厂林立,放眼望去,处处彰显着勃勃生机,这些都是在皇额娘影响下,经他的手,经他儿子胤禛的手,稳步发展起来的。可是今日他听说了什么?
陪伴多年的皇额娘大限将至,她要离开他,要回到另外一个世界,那他是否还能见到她?
“疾风会被您带走吗?”
不等叶夏做声,康熙又说:“儿子曾数次附身在疾风身上,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再有机会附身,这样儿子就能重新和皇额娘在一起,听到皇额娘的声音,得到皇额娘的关爱。”
叶夏点头:“要带走的,如若你真有可能再附身,记得和皇额娘相认。”
康熙住回皇宫,短时间这个消息就传遍胤礽等诸位亲王府上,大家都在猜测康熙为何要住回宫中,然,不等猜出个所以然,翌日所有人上早朝,竟不约而同感觉到宫中气息沉闷,好似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各凭本事打听,仅打听到皇上和太上皇几乎把慈宁宫当成是他们自己的地方,又是陪太皇太后品茗闲聊,又是陪太皇太后画画对弈……
总之,皇上和太上皇全围着太皇太后在转,这就让胤礽等迷糊了,是的,胤礽等迷糊不已,宫里明明没发生暗黑类的事儿,太皇太后、太上皇、皇上这三位的日子过得轻松闲适,整个宫里的气氛怎就让人感到沉闷、压抑呢?
直至十二月初四,宫里突然传出叶夏病危,诸位亲王府上立时乱了,胤褆、长华、胤礽等个个携带家眷焦急而惊慌地奔至皇宫,齐聚慈宁宫正殿。
“怎么会这么突然?”
胤褆虎目中泪光山洞,嘴里喃喃:“昨个咱们给皇玛嬷请安,皇玛嬷看着都精精神神好好的呀,怎过去一晚上工夫,就病危了?”
如若不是年关将至,他们这些驻守在海外各州府的兄弟于半个多月前奉皇命登陆回到京城,那么……那么皇玛嬷今日病危,万一再有个好歹,他们是不是连皇玛嬷最后一面都要看不到?想到这,胤褆悲从心来。
“大哥,皇玛嬷不会有事的!”
长华在旁坚定地吐出一句。
“二哥说得没错,皇玛嬷的身体向来康健,绝对不会有事。”
长生附和。
“皇玛嬷定能好起来!”
万黼面向慈宁宫门口跪地,望着天际祈求上苍,看着他这样,其他人利落地撩起袍摆,齐刷刷跪倒一片,一个个祈求上苍,愿减寿换取他们皇玛嬷身体恢复健康。
胤礽是住在宫外亲王中赶至慈宁宫最早的一个,他和顾墨尘站在内殿中央,看着他们的皇阿玛跪在榻前,双手捧着他们最最尊敬、最最喜爱的皇玛嬷的手说:“母亲,我在这。”
叶夏是今日晨起发现自己不对劲的,浑身无力,她知道这是大限将至,因此在宫人唤来康熙和顾墨尘后,无论二人怎么说,都坚持不去医院,要留在慈宁宫,等候生命一点一滴静静流逝。
既然清楚要走了,又何必去浪费医疗资源?这是叶夏的真实想法,她也把这个想法当着康熙和顾墨尘的面说出,不想他们浪费时间折腾来折腾去,她想和他们,和这个世界她关爱,关爱她的亲人再多说说话。
叶夏嘴角掀起抹虚弱的笑:“不说和你们说了么,莫要难过。”
眸光挪移,她看眼顾墨尘和胤礽,又把目光落回康熙身上:“活到我这个岁数离世,说起来是喜丧,好好的,别为我伤心,这样我才能放心得下。”
康熙喉中发出呜咽声:“皇额娘,为什么,为什么呀?二哥都能好好的,您为什么就突然病倒?”
多年前恭亲王福全病危,经叶夏的手救回一命,半个月前,康熙和叶夏闲聊,这聊着聊着就聊到他和福全还有常宁的寿数,
原本叶夏不想说的,但康熙执着,叶夏不得不告知对方,说福全本该在十多年前那次病危中逝去,但幸运的是,病体及时得到救治,
避过了那次的死劫,说起康熙的寿数时,为免其多想,叶夏倒是没说实话,只是告诉对方,坚持锻炼身体,合理饮食,心态放平和,活到九十九不成问题。似是猜到叶夏不会说实话,康熙听完后,并未追问。
“世间事难免有意外嘛,你不要过多去在意。”
叶夏的声音听着还算清晰,可她清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而她始终保持着乐观的心态,躺在榻上累了就睡,醒了就和两口汤水,与康熙、福全、常宁和顾墨尘、胤礽等说两句话,安慰儿孙们不要为她伤心难过。
清正史上,常宁和福全是同年病逝的,然,在这个世界,因有叶夏这个意外,常宁和福全一样,被叶夏从病危中救回一条命。
可亲可敬的嫡母即将离世,福全和常宁心中的悲痛不比康熙这个兄弟来得少,两人带着嫡子和胤褆等全跪在内殿门外,个个泪流面面,回想着嫡母曾对他们的好和关怀。
十二月初六傍晚时分,叶夏自昏睡中醒过来,她极其虚弱地和康熙说了两句话,便把目光挪向顾墨尘:“记着,不要难过。”
忍着泪水滴落,顾墨尘重重地点头“嗯”了声。叶夏吃力地露出微笑,朝跪在内殿中央的其他儿孙们看了眼,最后,她把目光锁向趴在她床榻边上的疾风身上:“疾风……”
她轻唤了句,接着心念一闪,疾风就在殿内所有人眼前凭空消失,看着这一幕,除过康熙和顾墨尘那满是悲痛的脸上无旁的表情外,其他人无不目瞪口呆。
生命已达临界点,叶夏这时已然张不开口,发不出半点声音,心中悲痛至极,康熙直接痛嚎出声,跪在榻前牢牢抓住叶夏的手不放,
与此同时,顾墨尘和胤礽跪倒在康熙左右两侧,亦泪流满面,直直地望着榻上这快要走到生命尽头的亲人,他们的皇玛嬷,
不在顾墨尘心里,这不是皇玛嬷,是他的亲娘,是疼他爱他的亲娘!殿内其他人见状,几乎同时跪行向前,围在叶夏软塌边。
叶夏神色安详,她嘴角弯起抹轻浅的弧度,久久地望着康熙,望着自己的儿子顾墨尘,望着胤礽,望向一众儿孙,在即将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她像是回光返照,嘴里忽然就发出了声音:
“玄烨,你很好,皇额娘很高兴你能听进去劝,正因为你当初的决定,大清才有了今日的辉煌,后世子孙都会记住你的,千古一帝,康熙!”
气息有些急迫,她唤顾墨尘:“胤禛,胤禛,你也是个好皇帝,但不要太辛苦,要好好活着,别把自己逼得太紧,活得轻松些。弘晖!弘晖……”
“乌库妈妈,弘晖在,弘晖在呢。”
弘晖神色悲恸,哭着上前。
“要向你皇玛法和皇阿玛学习,务必做个爱国爱民的好皇帝,记住……一定要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