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说话呀。”
叶夏着对方起身,奶声问:“你要跟着无忧做事吗?就像那位小哥哥小姐姐一样,跟在无忧身边为我大汉百姓做事,你愿意吗?”
江萱已经退烧醒转,这会儿被兄长江齐背着,在一辆牛车旁站着。少年董偃没有即刻作答,但他眼睛里写着明晃晃两个字“愿意”,
奈何他现今身居堂邑侯府,是被馆陶公主抚养,不能不征得馆陶公主同意,就做出回应。
视线挪向馆陶公主,少年董偃抿了抿唇,尚显稚嫩的嗓音正欲溢出唇齿,就听到馆陶公主说:
“能跟在晋阳嫡长公主身边做事也算是你的福气,记住,从今日起,你就是晋阳嫡长公主的人,要忠于晋阳,
如若胆敢偷奸耍滑,觉得晋阳年幼就哄骗,言语忤逆,即便晋阳不会降罪于你,我这首先不会放过你,听明白了?”
“偃在此起誓,此生定忠于晋阳公主,不哄骗、忤逆,若有违誓言,天打五雷轰,死无葬身之地!”
被馆陶公主留在府中抚养,又有父母一再叮嘱,少年董偃多多少少猜到些什么,他打心底不想沦为贵人身边的玩物,
哪怕这个贵人是位公主,且是先帝的胞姐,是已故太皇太后的嫡长女,他也不想成为对方养在府中,
闲事逗乐解闷的小玩意儿,就算这个小玩意儿能得到富贵和荣耀,被一些人羡慕嫉妒,从心底来说,他依然是排斥的,不愿接受的那样一个身份。
现在有机会跟在晋阳嫡长公主身边做事,就算这位嫡长公主目前年幼,但他看得出来,晋阳公主不是普通的小孩儿,没准这辈子跟在这位小公主身边做事,真能有所作为。
何况晋阳公主是伴着七彩祥云出生,深受帝后宠爱,有这样一个主子,他即便为奴,都无需担心受人欺辱,
更别说,他跟着晋阳公主做事,并非卖身入奴籍,他只是晋阳公主手底下类似门客一般的存在,能有如此际遇,确实是他的福气,亦是他董家的福气,想来阿爹阿娘知道,必为他感到高兴。
少年董偃跪在馆陶公主面前举手发誓,馆陶公主满意地点点头,出言强调:“牢记你今日所言,务必要用你的命来守护晋阳公主,帮晋阳公主做事!”
“是。”
少年董偃应声。
江齐在被叶夏带回堂邑侯府面见陈阿娇时便已得知叶夏的身份,那一刻,江齐心里是又紧张又欢喜。
紧张是担心自己在皇后面前说错话,欢喜是他没想到救他妹妹一命的贵人,他发誓要追随一生的贵人,竟然是帝后膝下的嫡长公主,是伴着七彩祥云落地的晋阳公主。
民间有句俗话“三岁看到老”,眼下晋阳公主小小年纪既聪慧、心地良善,又明辨是非、颇具威仪,来日晋阳公主成年,自然不会变得骄纵跋扈,行事大奸大恶。
跟着这样的主子,日子断然不会太难过。
“蟜儿,你带着阿鸿他们兄弟三个一起去娘娘庄子上跟在无忧身后做事,只要是无忧要求你们做的,不得以任何借口推脱。”
外孙女非比寻常,虽是女娃娃,但就目前来看,日后难保不会有大作为,而她的次子现今仅挂个从八品虚职,
日常不是撵鸡逗狗就是喝酒听曲,没个正经应声,若是由其发展下去,将妥妥是个纨绔,来日等她百年,
两兄弟分家,即便不会被饿死冻死街头,估计日子也好过不到哪去,眼下,既然有这么个上进的机会,她自然不能错过。
毕竟外孙女福泽深厚,老二在其身边做事,没准能被外孙女的福泽惠及,真做出点事情来。至于要老二带着三个孙儿同往,她是抱着同样的考虑,
然,更重要的一点,她是不想三个孙儿继续在家被他们这些长辈溺爱,一个个长成纨绔,哪怕他们年岁尚小,
可再小也比外孙女要年长,尤其有外孙女在旁做对比,那三个小子简直称得上顽劣不堪。
最大的十岁,最小的已有五岁,平日里不好好读书,一问三不知,斥责几句,便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和混世魔王有得一比。
反观外孙女,三岁多一点,就明辨是非,就知道双亲不容易,要帮着家里做事,就心怀宏愿,要天下再无饥民,要人人吃饱饭,人人有衣穿,老有所依,小有所教……
一般的孩子,即便是十三四岁的少年人,哪个能想到这些?
哪个又能有如此宏愿?
馆陶公主承认她不是个良善之人,她向来只想着自己吃好穿好过得好,她的家人锦衣玉食,奴仆环绕,哪管天下百姓的死活。
因为在她看来,所谓的百姓都是贱民,这些人的命在她眼里,往大点说,在所有贵族眼里如同草芥,死多少,与他们何干?
但这两年她的想法慢慢有所改变,这改变是女儿娇娇和外孙女无忧带给她的,她……或许不该再抱有先前那样的想法——视人命如草芥、如敝履。
为何?她尚未想到。
“是。”
陈蟜心里是不愿去庄子上吃苦的,就算要去的庄子是皇庄,在那里生活一段日子,能和在府上,在长安城相比?
但他不敢忤逆母亲,更不敢去触皇后的眉头,只因他无比清楚,哪怕他是皇后的兄长,可以父亲母亲,
特别是母亲宠爱妹妹娇娇的程度,他要敢说一个不字,势必会被母亲狠狠责罚。况且自打晋阳公主出生后,母亲宠爱这个外孙女的程度比之宠爱妹妹娇娇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次他带着俩侄儿和儿子前去皇后的庄子上,是母亲要他们跟着晋阳公主,他的外甥女做事儿,如若他提出异议,不仅他没好果子吃,估计府中那三个小祖宗亦没好果子吃。
再就是,今日和外甥女去集市上逛那么一圈,及外甥女之前说的那番话,令他感到无地自容。想他一个大老爷们成日纸醉金迷,
无所事事,而年幼的晋阳公主,他的外甥女却有一颗悲悯、大爱之心,立志要帮陛下做事,要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这么一对比,他完全就像只蛀虫,无丝毫可取之处。
未央宫,宣室。
刘彻听完来自堂邑侯府的绣衣使者禀报,心里好不动容,他的小公主,三岁大点的小豆丁,竟发下宏愿,要天下再无饥民,
要人人吃饱饭,人人有衣穿,老有所依,小有所教……这要刘彻如何不动容,如何不高兴,如何不疼爱他的小公主?
就那么点大,却心系苍生,立志要帮他这个阿爹减轻负担,她,他的小公主,绝对是九天上的仙人,来凡间历劫的同时,助他成就一番功业!
绣衣使者是汉武帝暗中设的一个很强大的特务组织,用现代的话说,这绣衣使者其实相当于一支秘密警察,身着绣衣,手持节杖和虎符,四处巡视督查,发现不法问题,可代天子行事。
汉武帝给其冠名“绣衣使者”,也称作“绣衣御史”、“绣衣直指”、“绣衣执法”、“直指绣衣”、“直指绣衣使者”,有时简称“直指”。
据史料记载,“绣衣使者”牵起的职责,主要是奉命“讨奸”、“治狱”,督查官员、亲贵奢侈、逾制、不法的事。
他们神出鬼没,无处不在,一度异常活跃,威震州郡,令不法官员闻风丧胆,后来随着形势变化,
“绣衣使者”又被汉武帝增加了旁的用途。此刻前来未央宫宣室做汇报的绣衣使者,是长期隐在堂邑侯府中的一位,
刘彻如此做,显而易见是留意馆陶公主的日常活动,防止馆陶公主生有异心。不过,为免被馆陶公主发现,
隐藏在堂邑侯府的绣衣使者基本上不会靠近书房这样的重地,好吧,即便他们有心想靠近,试想想,书房重地,馆陶公主和堂邑侯不会安排重重亲卫把守?
所以,前面馆陶公主几人在书房中的对话,并未被绣衣使者听到耳里,他们只听到馆陶公主等人和叶夏这位年幼的嫡长公主在院里说的话,
同时,奉帝王之名随在陈蟜身后去往集市,暗中保护年幼的嫡长公主安全,自然也就有听到看到叶夏在集市上做过什么说过什么。
“晋阳公主天资聪慧,心地良善,小小年岁就想着为陛下分忧,实乃陛下的好女儿!”
刘彻身边的近侍名春陀,在旁躬身给帝王吹彩虹屁,闻言,刘彻哈哈大笑:“没错,无忧实乃朕的好女儿!”
这一刻刘彻甚至在想,倘若他的小公主是男儿身,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册封其为储君,为当朝太子。
奈何他的小公主是个女娃娃,刘彻眼底闪过一抹惋惜,很快又被满满的愉悦取代,他轻挥挥手,着眼前单膝跪地的绣衣使者退下,继而像是自语,又像是对一旁的近侍说:
“但愿朕的小公主买来的那两车种子真能种出点好东西出来!”
陈阿娇在长安城周围有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庄子,其中有窦太后生前给的占地面积颇广的皇庄,有景帝给的皇庄,还有刘彻婚后给的皇庄,
除此之外,就是馆陶公主和堂邑侯府给的陪嫁庄子,这会儿陈阿娇一行的车队抵达距离长安城二十多里地外的一个庄子,这个庄子是刘彻给陈阿娇的,
不大不小,出于安全考虑,又或许还有别的原因,总之,陈阿娇带她的心肝宝贝来到这座庄子上暂住。
说起来,这座庄子离长安城最近,万一有个什么事发生,不管是回城还是去城里搬救兵都要方便很多。
相比较长安城内的道路平整度,出城后的路,就算是官道也是凹凸不平,乘坐马车行走在上面,是真得不舒服,可比之官道,通往庄子上的泥土路则更难行驶。
泥土路,坑坑洼洼,别说乘坐马车走在上面,即便是步行,一不留神便能被那糟糕透顶的路面绊倒在地。
叶夏觉得自个小小一团几乎要被摇散,甚至差点被甩出马车,就这还是她被宫婢青禾抱在怀中保护的结果,否则,她哪怕没被甩出马车外面,估计被车壁碰得鼻青脸肿很难避免。
这便罢了,让叶夏感到心情沉重的是,沿途村落的百姓多居住的是茅草房子,而能住上石砖屋子的是极少数,起码她自出长安城一路到庄子上,能看到用石砖建造的房子是很少的。
路况差,住房条件差,又吃不饱,穿不暖,每到寒冬和饥荒年间,饿殍遍野,想到这些,叶夏的心情是愈发沉重,到庄子上始终绷着张小脸,没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怎么啦?”
皇庄上专门有给主子们居住的院落,在宫婢服侍下,陈阿娇简单清洗过后,见心肝宝贝坐在矮榻上,凝望窗外小表情看起来异常严肃,不由觉得好笑,上前询问。
“阿娘能借无忧点钱钱吗?等无忧赚到钱会还阿娘哒!”
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叶夏看向陈阿娇,一双澄澈无垢的大眼睛里写满认真,不等陈阿娇做声,她的奶音儿再度响起:
“从长安城到庄子上,这一路无忧看到很多,无忧心里特别不好受。”
“……”
陈阿娇不解。
“现在不过是三月天,可百姓们们穿得好单薄,有的甚至光着脚走路,还有百姓们住的房子,多是茅草屋和破木板搭建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