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十年夏,西唐女帝谢珝立下传位诏书,传位于太子李苌,大赦天下。
就在传位诏书刚刚宣读的那个夏夜,平阳公主李荣玉联合五城巡司统领,长驱直入,封锁承正殿,逼女帝改换储君人选。
史称“中宫之变。”
历来暗潮汹涌的深宫如入沸水,长安城中各方势力混乱交杂。
唯有含冰殿内还是一片平静。宫人来来往往,送上果盘热茶,又垂手候在一旁伺候。七皇子李慕捻着一枚白子,棋子叩击在棋盘上,发出了一声脆响:“这一局你又输定了。”
裴殊嘲笑道:“殿下这是急于挽回脸面么?我看这局,赢的人自然是微臣,怎么可能还会被殿下给翻盘?”
李慕微微挑眉:“那之前输得哭天抢地的人是谁?”
“反正不是微臣。”
很快,又有宫人进来换热茶,压低声音道:“公孙姑娘让小人传信出来,说平阳公主已经冲进承正殿,逼迫陛下改写诏书,陛下虽然病重,但是始终不肯松口。太子这边,已经领着禁军杀入承天门,很快就能赶到承正殿救驾。”
李慕只轻轻地笑了一声,又啪得落下一粒白子:“长姐在除掉陶沉机后,收拢了五城巡司的五千兵马,禁军也差不多有七千人,两方势均力敌,结局如何,倒未可知也。”
裴殊拊掌叹气:“陛下既然意属太子登基,这一局本是极其难解,现在平阳公主却跳出来逼宫,两方混战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臣本以为,平阳公主并不会选择逼宫这样的险招。”逼宫成事,到底算是名不正言不顺,再加上朝中的重臣鲜少愿意支持平阳公主,逼宫这一步,几乎就是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
李慕捻着手上的白子,棋子碰撞间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他笑道:“其实不然。长姐素来霸道,可她的行事风格还是偏于求稳,但若是她身边的幕僚劝说她去逼宫呢?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我长羽姐姐同武状元比武,中途有一把红缨枪朝长姐飞去,她拉了身边的人来挡,被陛下斥责,这一天永远都是她的心魔,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一定会想起这件事,会沉不住气,最后去逼宫,以彰显她的勇气和果决。可一旦这样做了,她就输了。”
裴殊低着头,笑了一笑,有些话李慕没有直接说,但是他等于间接承认了在平阳公主器重的幕僚中,就有他的人。他的每一步,都在攻心,一步一步算准了对方的心思,而他就只在幕后推波助澜。
李慕喃喃道:“母亲会拿自己的亲骨肉去交换两国停战,长姐为了皇权又回头去逼迫母亲,甚至不惧于亲手弑母。裴大人,你说,这一刻,陛下心中会是什么感觉?她把所有人都当成棋子,没有用了就可以随意抛弃,而现在她自认为最稳妥的那枚棋子却趁她病要她的命,她又是什么样的心思?”
那还会有什么样的心思?怕是内伤得都快要吐血了吧?!
在女帝的眼中,所有人都是她一手操纵的傀儡,不论是身为一国储君的太子,还是荣宠集一身的平阳公主,又或是征战沙场战功累累的安定公主,他们都是她随时可以推出去丢弃的棋子,可是这些棋子一旦不敢受控,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景?
大约她是绝对不会觉得有趣的,可是对于李慕来说——他看了看七殿下嘴角边的微笑,又一次觉得背脊发寒。他,大概是真的觉得事态发展到现在,是一件喜闻乐见,又很有意思的事情吧?
裴殊咳嗽了一声:“安定公主殿下已经过了沧州府,看样子还会继续北上,殿下你看——”
李慕垂着眼,注视着棋盘上纵横交错的局面,他思索良久,缓缓道:“她这一生为这个国家付出的已经够多了,我希望她能够忘记仇恨,只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为自己而活。”
“微臣觉得,有林相这样精明的人陪伴,公主必定会过得很好。”
李慕大笑:“是,姐姐过得好了,我们也不能落在后面才是!”
他落子极快,顺利攻占下了棋盘一角,之前颓势也一扫而空。裴殊开始还洋洋得意,谁知道越下越是难受,走不了十来手,竟是汗湿重衣,坐立不安。他几次都想伸手直接把这棋盘给掀了,他实在气闷,为何自己下整整一天的棋了,竟一次都没赢过,就连刚才占尽先机还会被翻盘!
裴殊:他不服!是真的不服!
李慕道:“棋如人生,兄长先强占先机,长姐又后来居上,最后全部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他最后落下一子,一锤定音:“一网打尽!”
……
李清凰此时已经远离长安,她只觉得这个夏天特别闷热,尤其是因为她现在肚子里还多了一口人,热得简直受不了,恨不得把这身皮肤都给脱下来。经过一系列艰难地选择,最后他们还是选到萧城附近的一个小镇子。待安定下来,林缜就给家里去了一封信,写他已经辞官,正在北面过他心中梦寐以求的隐居生活,只是近来夫人脾气甚坏,尚且还需努力劝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