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浓厚的云不知从何处飘来,遮住了原本就半圆的月。
乡间的土路忽然暗淡了下来。
咯吱——咯吱——
吴桑在黑暗中赶着马车,他的眼睛明亮的很,即使没了月光开路,仍然能平稳的赶车。
前头的马已经是一匹老马,陪了吴桑不少年。直到现在,还听话的往前迈着四条腿。
吴桑不动声色地往身后寂静的仿佛无人的车厢看了一眼,想到那个人的嘱托,不由在初冬的夜里呼出了一口白气,眼神明灭间,悠远的看向黑暗的远方。
尤家是湖城的大户人家,几百年的荣华富贵堆出了不少出色的人物,可惜世事无常风云变幻,一夕之间那样大的家族轰然崩塌,如山倾倒,几百口人死的死,逃的逃,现在马车上坐着的,就是传说中现在尤家唯一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贵。
跑着的老马已经开始喘着粗气,吴桑看了它一眼,摇头叹了口气,到底是年纪大了,比不得辉煌时候的耐力了。
“啪——”
一声清脆的皮鞭声在漆黑的夜里响起,老马掉头转了个方向,朝着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奔去。
青黄相间的细草在马蹄的践踏下与泥土绞缠在一起,徒留一阵尘埃。
“吁——”
老马停在了一处隐蔽的山谷中,遮住月亮的云不知什么时候被风吹走了,整个山谷里清晰可见。
吴桑跳下车,牵着马来到一棵银杏树下拴住,从挂在马脖子上的褡裢中掏了一把干草喂给老马。
车厢前的灰色布帘被轻柔的掀开,一位梳着双髻穿着碧色衣裙丫鬟模样的姑娘探出头来,看向吴桑的眼睛里含着淡淡的警惕,声音却轻轻柔柔地问道:“这位大哥,怎的现在就停下了?”
“马累了,得喂点食才能跑得远。”
吴桑一直低着脑袋,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原来是这样啊。”少女轻咬了下下唇,显然有些焦急和不满,却又像顾忌着什么似的没有说出来。
吴桑知道她的顾虑,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这山谷我曾来过,里面有一温泉。小姐近来连日赶路,定是疲惫,不如就在这修整一晚,明日再赶路。”
青柳听了他的话有些犹豫,一个马夫怎么会来过这样偏僻的地方。。
“姑娘放心,这地方只有我一人知道,不会有其他人闯进来。”
青柳矜持的点了点头,放下帘子,退回车厢里,随即里面传来一些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低声交谈。
吴桑耳朵动了动,低下头随手抓了一把干草塞进还在咀嚼的老马口中,换来老马一个不满的喷嚏。
没过多久,灰色的布帘再次被掀开,青柳和另一个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姑娘扶着一个裹得严实的少女下车。
三人在车辙旁站定,两个丫鬟将少女掩在身后,挤挤挨挨的,像一群找不到母兔子的幼兔。
吴桑看着好笑,却也能理解,毕竟是刚失了家的小姑娘,多警惕点也是正常的。
尤溪被遮住了视线,对着吴桑的方向点了下头,没有抬头多看。
吴桑带着三人七拐八拐的来到被一片矮树圈在中间的温泉,周边的花草长得茂盛,萦绕着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在清亮的月光下衬的像是仙境一般。
青柳和青叶小小惊呼了一声,在逃命途中还能遇到这样的地方休息,也算是一种幸事了。
关键是几个姑娘总算能好好梳洗一番,不用再忍受多日的灰头土脸。
尤溪看上去倒是很平静。
吴桑看了几人一眼,道:“小姐和两位姑娘就在这里整理,我去外面守着。”
他刚要抬脚离去,就眼尖的看见尤溪伸手扯了下身前青柳的衣袖。
果然,下一刻青柳就上前一步,把一个荷包塞进了吴桑的手里,“这位大哥一路带着我们奔波,这些便算是些买酒钱。接下来的日子还请大哥多关照。”
吴桑下意识的捏了捏,不多,却也不算少。吴桑心想,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即使落魄了也不缺这点收买人心的做派。
“不必多礼,应该的。”
既然人家给了,那就欣然接受呗。
转身,抬脚。
在转弯处不知怎么回事,脑子里突然映出刚才惊鸿一瞥时的那一抹细白指尖,吴桑回头看了一眼。
却正好与尤溪的目光相撞。
二人皆是一愣。
尤溪没想到偷看会被人抓包,顿时紧张的脑子空白了一瞬,下意识转开了视线,心里砰砰跳了两下。
再转头时,转角处已是空无一人。
尤溪垂下眼帘,心里有些惊奇。她原本以为外门的马夫都是一副形容枯蒿,不甚干净的模样,没想到这个一路奔波的马夫竟是这样一个高高大大,说是英俊也不为过的男人。
“小姐,我和青叶先伺候着你沐浴吧。”青柳和青叶把手里提着的包裹整理出来摆在汤泉边。
尤溪看了一眼,摘下面纱,道:“一起吧,在外面也不分什么主仆了。”
青柳和青叶笑着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