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响声持续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山洪所过之处,袭卷着沙石泥浆滚滚而下,就连对面的山头都跟着震颤起来。
寨子里的人腿软地蹲在地上,紧紧抓住近旁的树根、抱住大石,一个孩子大哭起来,其他孩子也跟着扯着嗓子哭,有些大人也吓得瑟瑟发抖。
不知什么时候,雨渐渐小了,对面的山谷也停止了轰鸣,周围的景物变得清晰起来。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鼓起勇气从地上站起来,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呼喊出声:“山沟被石头埋上了,寨子回不了了!”
大家将信将疑地抬起头,朝着寨子所在的谷地看过去,然后,更多的人跟着哭喊起来:“家没了!再也回不去了!”
原本狭长的谷地如今全部被沙石掩盖起来,寨口的木台,谷地深处一个挨一个的土坯房,屋檐下晾晒的皮毛和菌子,全都不见了。
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道散布着白色碎石的滑坡,就像一条瀑布从峰顶到谷底,蜿蜒而下。
二毛娘颤抖着身子,一个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他爹呀,他爹呀,家没了,家没了呀!你那么狠心,丢下一寨子的人,现在该怎么办?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起初还是小声呢喃,后面渐渐变成了哭嚎,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心底的悲恸和惧怕。
二毛也跪在她身边,抽抽噎噎地掉眼泪。
悲伤的情绪很快在人群中漫延开来,大人孩子都跟着“呜呜”地哭了起来,不同于刚刚的恐惧,这次是因为悲,是因为痛,是家园被毁无家可归的悲痛。
于婆婆抹了抹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强自镇定地拍抚着二毛娘的后背,安慰道:“妹子,你听嫂子一句劝,虽说家没了,好在人一个不少。如今全寨子的人都指着你拿主意呢,你可得撑住。”
于婆婆的声音不急不缓,仿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嫂子,你说的对。反正都这样了,哭也没用。”二毛娘拿袖子抹了把脸,停着哭泣,“想当年咱们被几千官兵追杀,二毛他爷爷照样带着大伙杀出一条生路,在这里安安生生地过了这些年。”
于婆婆微笑着点点头,“以前能,现在也能,就看你的了。”
“嗯!”二毛娘含着泪露出一个坚定地笑容,随即站起来,对着大伙说道,“大伙都别哭了,以前二毛他爷爷带着大伙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说过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我再把这句话说给大伙听,房子没了咱们再盖,人都在就成,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多数人听了这话,脸上纷纷露出庆幸的表情,大伙渐渐停止哭泣转而和身边的亲人互相安慰。
但是,也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
一个面目凶恶的中年汉子,一边拧着湿漉漉的衣服一边不满地嚷道:“房子没了再盖——话说得轻巧,往哪儿盖?这些日子吃什么?天天啃草皮,还是盼着天上掉馅饼?”
二毛娘皱皱眉,威严地说道:“咱们有手有脚,还能活活把自己饿死不成?再难的日子不是没有遇到过,只要大伙一条心,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那汉子撇撇嘴,扯着脖子说道:“明明有好道儿你不走,非愿意带着大伙受穷!不就是因为你家男人埋在这里么?你自己想守着我们拦不住,莫非要让全寨子的人都跟着你一起守吗?”
二毛娘一听这话,顿时勃然大怒,“放你娘的狗臭屁!丁雷,老娘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那件事你别再老娘跟前提一个字,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丁雷张张嘴,还要再说什么,于婆婆却抬起眼皮,淡淡地说道:“打打杀杀的日子我是过够了,我宁愿守着大壮窝在这山沟里啃野菜,也不想我的儿子、孙子被人骂是山贼、歹人。”
于婆婆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也不带什么特别的情绪,然而就是这种平日里不爱说话的人,突然说出句什么,更容易把人震住。
丁雷当时就没话了。
二毛娘插着腰,在人群中环视一周,扬声道:“是,我男人埋在这里,我舍不得走,我想守着,可是,大伙想想,我男人为什么埋在这里?那是因为一路死过来的兄弟给咱们铺的道儿,让咱们以后都能埋在这里,不必被官兵乱刀砍死,不必在菜市口杀头,不必死了都没人收尸!”
一个面目沉稳的汉子接口道:“二毛娘,不必再说了,咱们也是这个岁数的人了,安生日子过着挺好,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二毛爹走的时候叫我们都听你的,大伙可是放过血发过誓的。”
他一开口,其他人也纷纷应和。
二毛娘松了口气,努力压下心底的疲惫和慌乱,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说:“大伙还记得那个天坑不?那里既然是神仙落脚的地方,估计也能收容咱们一些时日,不如先往那边去看看。”
“那就走吧!”
“走嘞!”
“娘,我背着您……”
老老少少暂时收起悲痛,再次出发。
虽不知未来会怎么,甚至连下一脚往哪儿迈都不确定,但至少他们想要活下去,不必轰轰烈烈,不必有多么远大的抱负,只要这么一分钟接着一分钟地活下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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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之后,江逸带头换上短褐,把裤腿挽起来在院子里踩水。
新院中铺着鹅卵石,被雨水冲刷过后愈发圆润透亮,水还未完全退去,整个院子就像个清浅的小湖泊,树木长在水里,水面上倒映着它们的影子,又好看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