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血神教暴乱之后,玉京城内就已有人在膜拜信奉唐老太爷了,毕竟引紫宵天雷轰杀邪神这种事情,在平民百姓眼中那就是不折不扣的神迹。
只不过,那时候这种自发性的偶像膜拜,毫无系统性与组织性可言,唐宁的形象大概就相当于……“全村人的希望”。
毕竟,血神教的信徒,大部分都是颇有身家或权势之人,造成的震动也主要在社会中上层流传,下层平民最多只是当个奇闻在听。
然后鼠疫爆发,那个瀛州来的瘟神司祭壬生权健趁机秘密传教。
谁料到,唐老太爷却在明面力挽狂澜,用一套组合连招摁死了鼠疫,光芒四射。
这次下层平民的反响就大为不同了,因为鼠疫主要在平民区流传,亲朋好友们染疫死亡的事实,让大家感受到了切肤之痛以及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于是,许多平民信了瘟神教,但更多人却本能选择了将这份信仰扭曲,转嫁到他们意识之中真正能庇护苍生的唐老太爷身上。
也不知是谁先叫出来的,反正唐老太爷忽然就拥有了那个专属尊名——大慈大悲除瘟救世唐老神仙。
原本用以奉祭瘟神的三拜三叩仪式,也变成了拜唐老太爷的牌位。
如今壬生权健被杀,被他用瘟疫与恐惧直接控制的几名传教工具人,也被唐叔夜守株待兔抓了个正着。
一番刑讯之后,秘密流传还未完全成型的瘟神教派浮出了水面,依然不成体系但已展现出旺盛生命力的“大慈大悲除瘟救世唐老神仙”教派,也被连累着落入了朝中衮衮诸公的视线之内。
只是,碍于唐老太爷的特殊身份,这事儿大家都不敢说太细,甚至还刻意将其淡化处理,毕竟谁也吃不准唐丞相是个什么态度,这万一说错了话惹得唐丞相不快,岂不是凭白给自己找了麻烦?
也就是瞿天罡,因为曾经给唐老太爷解字,以及家族遭逢大难的缘故,才敢将这事儿提了出来。
“丞相,底层之人愚昧无知,妄信邪神被利用而不自知,他们又天然对官府训诫禁令充满疑虑难以理喻,搜杀又可能会造成更大的动乱……如今国事繁杂,事急需从权,不如就行那釜底抽薪之计!要么秘密使人向那些误入歧途之人宣扬瘟神已被老神仙斩杀,唯有信老神仙才能得以解脱……要么,干脆顺水推舟说那瘟神就是个满口谎言的外来邪神,信其迟早会身死族灭,老神仙才是我大衍……护国正神!”
既然已经开了口,瞿天罡干脆也就语不惊人死不休了,甚至还杜撰出了个与邪神对立的护国正神之概念。
小皇帝垂危,虽有长公主升殿参政,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万一小皇帝山陵崩……
以唐丞相的性格,他绝不会让他的新政半途而废,那么十有八九就会再从宗室之中再选一位少帝继承大统,若是承平年代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唐丞相无非就是一代权相罢了,可如今乱世之象已现啊。
沐冠英首举叛旗动摇陇西,江汉局势亦是一片糜烂,若再出现国君非正常更替之事,大衍龙柱的真龙威压势必会大幅衰弱,那些本就对唐丞相颇多不满的世家岂会不乘机发难?
甚至,瞿天罡连旗号都帮那些人想好了——“清君侧!诛国贼!”
外戚与寒门的双重出身,让瞿天罡天然无法与那些世家合流,更不要说他也看不上那些于国无益的世家。
这方世界的世家,尾大不掉势压一方靠的是那些元婴老祖之庇佑,靠的远比寒门与平民更浓的仙根血脉,他们其实是打心底里瞧不起平民百姓,并天然敌视一切倾向于朝廷与下层的社会改革,因为那将有损于世家的威权。
换而言之,若世家卷土重来打倒了某奸相,出任盐铁都尉的他瞿某人必定名列被肃反清算大名单,并且绝对还是排名极其靠前必须死一户口本的那类。
既如此,那还有什么好想的,必须保住唐丞相这杆大旗!
甚至,未必不能接着这机会,推着唐丞相在进一步!
从龙之臣与死一户口本,如何选择,难么?
“瞿都尉,此事……再议吧。”
唐丞相却有所顾虑。
“丞相,事急从权啊!老太爷素来心善,又泽被苍生大慈大悲,定然不会因此等小事怪罪于您的!再者,此事若不有所推动引导,迟早就会有奸恶之徒打着老太爷的名号行谋财害命之恶举,届时一切罪责都将归于老太爷,岂不是结果更坏?”
瞿天罡连忙出言苦劝。
听到可能会对亲爹名誉有伤,唐丞相表情立刻变的有些犹豫。
“丞相,既然此事事关老太爷清誉,不如您再回抽一点时间回趟王府,去侧面询问一下老太爷的意见?”
协理政事的丞相长史薛楚材,忽然出言说道。
嗯?
瞿天罡下意识看向薛长史。
薛长史一眨眼,然后若无其事挪开了视线。
友军!是友军!
呜呼,吾并非在孤军奋战!
瞿天罡顿时心情大好:“是啊丞相,您可以先征询一下老太爷的意见,老太爷清雅智慧卓尔不凡,说不定能提出更好的解决方案!”
“嗯……此言有理。”本不想打扰亲爹清净的唐丞相被说动了:“你们接着处理政务,孤去去就回!”
……
半个时辰后,唐老太爷那个收藏品日渐增多的书房之内。
唐伯彦将瘟神教的困扰和盘托出,嗯……也不算是和盘托出。
为了不与亲爹那根父爱满满的杖剑亲密接触,某奸相耍了个小小的心机,没有说出“大慈大悲除瘟救世唐老神仙”这个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尊名,而只是含糊的说有些愚民们似乎察觉到情况不对,没有去信邪恶的瘟神,而是稍作删改生造了个“大慈大悲除瘟救世大天神”。
“……父亲,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若不拔除掉那些愚民对那个瘟疫邪神的信仰,就无法镇压掉那栋民居里的邪神分神,如今时局不稳孩儿又不好大开杀戒,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到合适之法,所以……请父亲教我!”
唐丞相满眼都是期待。
“唐伯彦,莫不是在逗我?被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也能把你难住?”
唐宁试图从长子眼中找出破绽,这儿子脑袋好使着呢,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事情而犹豫不能决?
“孩儿……驽钝。”
唐伯彦一脸惭愧丝毫不作伪,这次他爹还真就猜错了,这事儿确实难住了他。
“你懒得动脑子就懒得动脑子,何必说的这么文雅?”
看着惭愧的便宜长子,唐宁灵机一动豁然开朗。
“父亲慧目如炬!”
唐丞相赶紧拍亲爹马屁,顺势把这口黑锅端端正正戴在了脑袋上。
这态度,令唐宁很满意,于是乎——
“行吧,既然你诚心诚意的发问了,爹就大慈大悲拉你一把好了!”唐宁切换到了好为人师模式:“你说的这个所谓困局,在爹看来根本就不是问题!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说吗?”
“不知道啊……爹,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