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众人还以为他们很快就能乘龙尾坡大捷的余威挥师东进,一举收复长安,可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们唯一能做的便只是等待。而让他们不得不耐心等下去的原因也很简单,那便是主帅郑畋病了。
这次郑畋可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还不轻,不然也就不会耽误了进兵。虽然所有人全都因此而忧心如焚,可眼下他们却又是无计可施。最终,众人便也只能就这么无可奈何地继续等下去,惟愿都统郑畋能够早日痊愈。
而与其说此次郑畋乃是旧疾复发,倒不如讲他是心病成疾。这一点郑畋自己最是清楚,典军袁敬则也同样明白。本来郑畋还打算能趁此良机向天子进言,只请陛下移驾凤翔坐镇关中,如此天下勤王之师合力东向,则一战可定长安,再战复夺洛阳,届时逐寇关东、扫灭群贼,重振朝纲、匡扶社稷,大唐千秋之业复有望矣。然而,就在这关键之时,偏偏郑畋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早前寿王李杰就曾向他透露过天子行踪,为此郑畋也是常常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他一面要在关中苦撑大局、全力御敌,一面却又要时刻牵挂着天子那边。郑畋总希望有朝一日天子能够回心转意,同他们一道来重整那残破的大唐河山,为此郑畋这才带着一干将士舍生忘死、披荆斩棘。终于,就在使尽自己浑身解数后,他们总算于龙尾坡前给了那狂贼迎头一击,也使一缕残阳得以重洒人间。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最终天子李儇竟还是选择舍其而去,从此远避蜀川,使那来之不易的一缕残阳又被无情地抹去。
闻听天子入蜀,老臣郑畋只痛心疾首,欲哭无泪的他终于也还是忧愤成疾,被病魔击倒。他也不知道自己眼下究竟该不该再继续进兵,而那本已是近在咫尺的京师长安,现如今对于他来说却又是一瞬间变得遥不可及。
军中主帅突然病倒,全营上下自是忧心忡忡,而这当中却又数唐弘夫显得比别人都要着急。先前就觉得自己已是落后于人的他,原本还盼着接下来郑畋能够早日进兵,如此他也才能借着前去收复长安的机会设法拔得头筹,以使自己能够东山再起。可眼下郑畋这一病却也是让他不禁有些傻了眼。
“唉,莫非这是上苍有意为难于我,不然又为何偏在此时让都统病倒?”
心事重重的唐弘夫只在自己帐中来回来去踱着步,直至帐外点起营火,他这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诶,如此我何不前去找副都统程宗楚商议一下!还记得那日都统郑畋召见彭、沈兄弟时,我见他程宗楚的脸上似有不悦之色,说不定……对,就这么办!”
主意拿定,当下唐弘夫便来到了程宗楚的帐外。
“启禀大人,唐弘夫将军有事求见。”
“哦,快请他进来。”
“是。”
唐弘夫挑帘走进帐中。
“噢,原来是唐将军,不知将军何以深夜至此?来来来,快请坐下说话。”
“多谢程副都统。”
唐弘夫在一旁坐了下来。
“噢,程副都统,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末将想来打听一下,但不知都统那边究竟准备几时进兵长安?”
程宗楚听后却只眉头一皱,随后轻轻摇着脑袋道:“唉,唐将军,实不相瞒,我也正在为此事而发愁,眼瞅着乘势东进的大好时机就要被错过,可眼下都统他却又是一病不起,这让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唐弘夫一听忙也跟着皱了皱眉。
“想此前龙尾坡一战只叫贼军元气大伤,故而我军正当乘此良机挥师东进,一鼓作气直取长安,如此非但江山可保、社稷得复,我等亦不失人臣之本!”
“嗯,唐将军所言极是,只可惜……唉!”
程宗楚也是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唐弘夫自也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于是赶紧上前道:“程大人,若是大人担心都统有恙在身无法统兵,则大人您又何不索性向都统进言,只由大人暂替都统掌兵挥师东进,待来日都统痊愈后,大人再将兵权交还给对方也就是了,这样既不耽误都统养病,更不会错过收复长安的天赐良机,如此岂不两全?”
“这……”
程宗楚忙起身来到案前,随后一边缓缓踱着步,一边又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唐弘夫则也看出了对方的犹豫,遂只忙又开口道:“程大人,大人可不要忘了,毕竟您也是副都统,现如今主帅病倒,这营中之事便自然该由副都统您暂且接管,更何况大人又是都统旧友,想必都统他定也不会有什么顾虑。”
程宗楚只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是不禁眉头一皱。
“话虽如此,可毕竟郑兄他才是陛下钦点的关中统领,眼下虽是有恙在身,但倘若我此时便去催他进兵,则未免显得有些太不近人情,况且就算是郑兄同意由我暂代他统兵出征,可这军中上下又是否能够心悦诚服?”
“嗳,程大人此言差矣,想我等食君之禄便理应尽人臣之本,时思忠君报国,更何况‘当仁不让’,现今讨贼除逆、克复两都的大好时机就在眼前,而这机会却也同样转瞬即逝,如此大人又怎能坐视不管,只任由那天赐良机就此失之交臂,如此我等岂非有负圣上重托,想必这也是都统他所不愿见到的。”
程宗楚听后只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大人其实也不必有什么顾虑,想这军中上下除了郑都统外,便也就数程副都统您资格最老、阅历最深,如此由大人暂代都统领兵,这营中上下又有哪个敢说个‘不’字?大人放心,届时末将亦当鼎力相助,只帮大人您拔得那头筹之功!”
说着,唐弘夫忙又上前两步,随后在对方耳边小声道:“大人,如此天赐良机,今若不取,只恐日后悔之晚矣!”
听唐弘夫这么一说,这下程宗楚确也有些心动了。
而为了能让对方赶紧下定决心,于是唐弘夫只又故意道:“大人,那天大人您也瞅见了,甚至就连那初到军中的彭、沈兄弟,都统对他们都是称赞有加、格外器重,难道大人您就真的甘愿屈居人下,便还不如几个晚辈后生?”
“嘶——”
程宗楚闻言只忽又眉头一皱。
“好了,唐将军,你不必再说了,明日我就与将军一道前去面见都统,届时还望将军能助我一臂之力。”
“大人放心,末将自当倾力而为!”
这就样,次日一早,二人便相约一同来到了龙尾城中。此时,郑畋也才刚刚用过药,这会儿正靠坐在榻上览阅军奏。
“父亲,程副都统和唐将军他们从营中赶来探望您了。”
“哦,快快有请。”
“是。”
很快,二人便在郑畋榻前坐了下来。
“郑兄,这两日身体如何,可曾觉得比以前好些?”程宗楚先自开口道。
“噢,承蒙挂念,确已好了许多。”
旁边唐弘夫一听忙也说道:“是呀,我观都统今日气色确实不错,相信再用不了几日便能痊愈。”
可郑畋听后却只轻轻摆了摆手。这时,郑凝绩从外面端茶走了进来。
“二位大人请用茶。”
“噢,多谢小将军。”
而借着喝茶的工夫,唐弘夫也是又给程宗楚递了个眼色。
“程大人,这些天老夫少往营中走动,但不知军中情况如何,各营将士是否操练依旧?”
“噢,还请郑兄放心,各营人马正加紧操练,只等郑兄病体稍愈,大军便可挥师东进,收复长安、荡平残寇。”程宗楚小心试探道。
可旁边郑凝绩听了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唉,只恐家父的病一时间还无法痊愈。”
程宗楚一听。
“郑兄,那日宴饮之时我见你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这一转眼就……”
郑畋只又无奈地摆了摆手。
“唉,一言难尽呀!”
这下那身后的唐弘夫却也是实在有些坐不住了。
“都统大人,如此但不知大人究竟打算何时再进兵长安?”
郑畋则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唉,现如今天子已是远避蜀川,老夫派去的奏捷使一时间也还无法返回,更何况老夫这病……唉!想来将士们也才刚刚经历了一番苦战,故而老夫有意先让大军暂且休整上一段时日,至于这出兵之事嘛……便且容后再议。”
程宗楚闻言忙扭过头来又朝身后的唐弘夫瞅了瞅,可对方见状却是立刻道:“嗳,郑都统此言差矣!”
“哦?”
“都统大人,早先圣上不就已有旨意,但叫都统总领关中军务,并许以便宜行事之权,而自那龙尾坡一战后,关中贼寇无不闻风丧胆,长安群鼠亦为之震动,倘是都统能于此时乘胜追击、发兵进剿,则我军必可一战复夺长安,如此社稷幸甚,天下苍生幸甚,大人切不可失此千载难逢之机呀!”
郑畋听后忙皱起眉来仔细想了想。
“不错,唐将军言之有理,只可惜……只可惜老夫眼下这身子……唉!”
谁知,唐弘夫却又开口道:“都统大人,大人若是担心自己此时难于掌兵,则何不索性遣人代为统领,如此都统既可坐镇后方安心养病,同时也不会误了进兵之机,岂不两全?”
“这……”
郑畋则显得有些犹豫。
“但不知何人可替我领兵出征?”
唐弘夫闻言大喜。
“卑职斗胆进言,副都统程宗楚大人一向老成持重,眼下正可当此重任!”
“哦?”
郑畋忙扭头瞅了瞅一旁的程宗楚,而程宗楚则也赶紧朝对方拱了拱手。
“郑兄,倘是郑兄信得过我程某人,则在下亦愿效犬马之劳,权且暂代郑兄统兵出征,只等日后收复长安,自当将那贼巢之首献于军前,但不知郑兄意下如何?”
郑畋听完却只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头。
“程公美意在下明白,只是如此一来却免不了要让大人替我临阵涉险,老夫实于心不忍!”
“嗳!郑兄,谁不知郑兄你为我大唐可说是鞠躬尽瘁,如此在下唯有死而后已,方能报答圣恩!难道说郑兄你还信不过我程某人吗?”
“噢,不不不,大人误会了!只是我担心那贼寇狡诈,倘是大人万一有何闪失,这叫我又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旁边唐弘夫一听。
“如此便还请都统大人放心,在下唐弘夫虽不才,却也愿毛遂自荐,届时只领兵先行,为副都统开道于前!现如今那贼寇已是黔驴技穷,量他们也再难耍什么花招!”
“是呀,有唐将军随我同行,便还请郑兄放心,眼下长安城中的那些残兵败寇早已再难成气候,如此郑兄便也不必太过担心。”
“这……”
让他二人如此一说,这下郑畋却也是有些不好再推辞了。他一边捋着自己的胡子,一边又慢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