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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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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是听不明白。她接上解释:“这些年山里人都知道出了个‘断绳女’,不过谁也没亲眼见她。那是一对骗人钱的夫妻:一个扮成中间人,一个扮成找婆家的女人。两人勾搭好,钱一到手,女人就设法尽快逃走。他们约定在一个山洞子里会合,吃饱喝足,再去找另一户人家。你看看缺德不?”

“这样做违法!”梅子说。

女人拍拍手:“还违法哩,不知告了多少次,官府也拿他们,就是拿不住。”

梅子惊讶的目光看着我。在别的村子里我们也遇到贩卖女人的事,不过像眼前这样的故事还是第一次听说。我很想到隔壁去看一下,因为发生在身边的故事太奇特了。我试着问了问,女人马上说:“这有什么难?咱去就是了。”

她领着我们到了隔壁。那里的院门没关,女人喊了两声就走进去。

一会儿里面迎出一个蓬头垢面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眼神发僵,唯唯诺诺跟在女人身后。女人问他话,他听不清,原来耳朵有点儿聋;女人不耐烦了,伸手在他的头顶那儿使劲拍一下。

这一拍他什么都听得清了。

他哎哎应答,还倒水给我们喝,让我们到炕上坐。他的腰有点儿弯,端水时头要使劲仰起,但还算不得一个驼背,只是腰有『毛』病。

女人指着他的腰告诉我们,这是前些年出夫役开山洞的时候被石头砸伤的——“你想想,人都这样了还受得住那个‘断绳女’糟蹋?那个‘断绳女’是个馋痨,嫁到谁家就没命地吞下吃物,然后夜里疯浪得不让男人睡觉。她倒是强壮啊,一户一户吃足了,再来折腾人家男人。经了她的男人十个有八个要害虚喘病。你想想,五十多了,加紧搂抱女人又不能睡觉,那还了得?”

我应一声:“那了不得。”

梅子在后面捣了我一拳。

女人接着说:“老光棍这下完了。你看他的眼神发浑了,那都是哭的。他一连哭了六天。”

我心里酸酸的。我看着这个男人,目光停留在他的手上。这双手啊,骨节早已变形,每个骨节都有杏子大小。男人见我注视他的手,索『性』就伸过来,让我尽情地看。

梅子指着关节问:“这是怎么了?”

女人在一边告诉:“深冬腊月要在河里捞卵石,那是工地上要用哩,河水都冻着冰,一天一天在冰水里面淘,关节还不要冻坏啊。”

我们在屋里看着,女人轻手轻脚走动,快言快语说:“你们经多见广,给这个老光棍再找个女人吧。你别看他有病,家里富着呢!”

她一边说一边领我们到了屋子另一间。原来那里有一个粮囤,里面装满了红薯干。老光棍睡的地方也同样令人称奇:一个大土炕,足足可以睡上一个班的战士。土炕上边是厚厚的茅草,上面铺了一块肮脏不堪的大羊皮。女人指着羊皮说:“谁有这样的好被子?那个‘断绳女’丧尽天良,盖着这么暖和的大皮被子还要跑。这样的被子往身上一裹,半夜像火炉一样暖和哩!”

老光棍关节鼓起的大手一推一推地在炕洞前比画着,告诉我们:

“架火,架火,冬天夜里还架火……”

我明白了,他是说每个夜晚这个土炕都被烧得暖烘烘的,再盖上那个羊皮被子,当然不会冷了……

从那个老光棍家里出来时,女人突然凑在我耳边问了一句:

“有‘小油鸡儿’吗?”

我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以为那是一种飞鸟。

“上一次我们南屋的那家住了两个城里人,他们走的时候送给拳头大的一个‘小油鸡儿’,一拧哇啦哇啦唱哩……”

我明白了,她说得太快,原来是“小收音机儿”!她想让我们也送她一个。梅子听明白了,忍不住大笑起来。我只说找找看。实际上我是在盘算送她点儿别的,因为我们随身只带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有点儿舍不得,一路上就靠它收听一些消息。这时候倒是梅子抢在前边应了一句:“我们回头就送给你!”

回到屋里,梅子把我们带来的惟一一台收音机送给了女人。女人欢天喜地跳了两下,一拧开关,里面立刻传出了播音员的声音。她拧了一会儿,有些不高兴:

“你这个‘鸡儿’怎么不会哇啦哇啦唱戏文?”

梅子给她重新调了波段,里面传出了歌唱的声音。她高兴了。

像在别的人家借宿一样,梅子总要向主人家问个不停。她不能当着房东的面就往笔记本上记,可她总要凭着记忆在睡前记到笔记本上。我很赞赏她的做法。

这一次女主人告诉了很多村子里的情况,这使我们知道了这个村子大约有二十多对夫『妇』是由中间人从山的那一边“弄来”的,现在大多过得很好。有两三户半路跑走了;还有一户人家跑走了不到一年,又重新回来了。女人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说了一句给人留下极深印象的话:

“有情人棒打不散哪!”

接着她解释说,只要是跑走再回来的女人,一定会安心过上一辈子好日月,从今以后什么也不能拆散他们了——“那叫‘回头女’啊,俺这里都知道,‘回头女’比什么都金贵哩!”

我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话:“你算不算‘回头女’呢?”

她的脸一下变了,有些不高兴:“我怎么能算‘回头女’呢?我又没跑过!”

……

我们在村里住了两夜,第三天一早要告别这户人家了。我们收拾背囊,盘算着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程:一口气翻过鼋山。

与这对夫『妇』分手时,我们照例要给他们酬谢,可这两个人无论如何不收。女的按着怀里的收音机说:“天哩,这是做啥哩?只要路过村里别忘了俺这个门就好,那咱比什么都高兴哩!”

男的说:“是哩!是哩!……”

我看到梅子的眼角有些湿润。

我们走了很远,他们还站在门前招手。

就这样,我们与山里的一户好人家分手了……

《父亲的山》

走出村子时,天刚刚透明。我对梅子说:“走这条路必须早些动身,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天黑前翻过山去——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山下支起帐篷了。”我告诉她鼋山可不比我们以前走过的山,在上面『露』宿很危险,“山里面有些动物会伤人的”。“什么动物?”“狼,或者是野狗,反正听说它们以前伤过人。所以我们必须赶到天黑以前下山,再说天黑了山路简直就没法走。”

就这样,我们一路紧走,到达山下时差不多没有歇息,只鼓着劲儿攀登起来。

结果我们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接近了鼋山山脊,中午时分两脚终于踏上了分水线。本来我们也可以绕开鼋山主峰,可那样就要走双倍的路。在大山分水线的另一面,我们开始找歇脚的地方,支起锅子做午餐了。

我在山坡下面折了一大捧山菜。山菜被雨水冲洗得非常干净,我就直接投进了米锅里。梅子看到了想阻止已来不及,我只是做下去:放上了一点儿盐,这是做一种咸饭糊糊。我边做边说:“忘了你父亲讲过的战争年代吗?那时他们最愿喝的就是这种咸饭糊糊。”

梅子收起了笑容。她大概又想起了那一次关于粥的谈话、连同诸多的不愉快。

“当年我就在这座大山的北坡上宿过。野物在远处嗥叫,吓得我一夜不能合眼。后来直到太阳升起来了,我才勉强睡过去,可一会儿又被太阳晒醒了。有一回我实在太困了,中午时分就歪在石板上睡去,结果两条腿都被太阳晒脱了一层皮……这座山上有一种石头甚至可以吃。”

梅子这才缓过神来,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

我离开了一会儿,找来了一种白中透绿的石头,它们是夹在玄武岩缝隙里的一种石块。我咬了一下,它马上像脆骨一样裂开了。当然没什么味道。我嘴里发出格格的声音。

“快吐掉,快吐掉。”

我告诉她:“咽下去也没有什么……村里人跟这种石头叫‘脆骨石’。都说,‘弄块脆骨嚼嚼吧’。挨饿的年头,这种‘脆骨’都被人挖光了呢!”

梅子拣了很小的一块装到衣兜里,说要留做纪念。

我们在半下午时分接近了鼋山北麓。山阴处树木蓊郁,这与我们一路上见过的山岭截然不同,展现在眼前的竟是这样一片黑苍苍的乔木和灌木。这里的植被很好,而在阳坡却有很多『裸』『露』的岩石。这是因为那一面山势太陡,山雨流泻太急,冲积物很快就冲到下面的沟谷里去了。而随着山阴处坡度相对舒缓,土层越来越厚,植被也越来越好,而且腐殖物越来越多,形成了良『性』循环。北坡舒缓,左侧和右侧的山脉、沟谷的皱褶线呈现出一个漏斗状的剖面,每年夏秋两季都可以有大量的雨水汇入山北,于是那里非常适宜构筑大规模的水利工程。

梅子问:“怎么在这儿还看不到那个大水库?”

“还要再走一会儿。我们今晚要在离库区最近的地方宿下——其实我们现在就进入了库区的门户。”

我们在天黑之前顺利赶到了山下。像过去一样,找一个有水的地方支起帐篷……

天亮后马上动身去寻那些水利工程。山上的老乡告诉:现在除了水库有人管理之外,那些复杂的涵洞渠网大部分闲置不用,已经常年没人管理。其实我们要看的主要是渠网和涵洞,那两个大水库远远就可以望得见……我们很快进入这个远近闻名的水利工程网中了:一道道精心开凿的干渠不断让梅子发出惊叹,那垒起的每一块石头,上面都留下了细密的凿印。我告诉她,由鼋山山脚蜿蜒西去的这道长渠,一路要穿过三个涵洞,最长的挖穿了一座山脚,长达几公里,整整花费了两代人的时间……从我们站立的渠岸往北望去,是数不清的丘陵;丘陵的北部就是那片开阔的平原了,它们才是这个庞大的水利工程的直接受惠者。长长的渠道和涵洞直接穿过砧山,可以灌溉芦青河西岸大片土地;向东则分别接纳了鼋山东南大片山谷的积水。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多么宏伟的工程,它简直非人力所及。

今天仿佛仍可听到当年叮叮当当的锤声、连成一片的叹息,还有炸『药』的轰鸣、人的喧声、阵阵的哀叫和隐隐的呼唤……多少人的魂灵留在了这片大山里,留在这无数的涵洞和沟渠之中,留在这层层叠叠的山峦之间。当年这里汇集的不是几百几千人,而是几万人;而且最险峻的工段都是由“犯人”开凿出来的。说起来没人相信,当年的父亲曾经一度脚戴铁镣在这儿做活……

“那时他们分布在这片山谷里,山坡上就站着一些持枪的人。每天晚上这里都灯火通明。他们给分成了好几拨,所以每时每刻都有人在凿石头。当时开山洞使用的是最原始的办法。他们甚至不懂得什么叫定向爆破。那当然要付出双倍的劳动、招致各种各样的危险。很多人死的时候连尸首也找不着……”

与囚禁者遥遥相望的,是那个海边茅屋。茅屋里的人望眼欲穿,只听着隐隐的雷声——那是大山里传来的……

我们沿着渠岸往前。无论身边的地势怎样起伏,渠的底部都是平坦的。有的地方硬是填平了沟谷,而有时则要毫不犹豫地豁开一座大山。它就这样跨越、穿凿,直走了上百华里。

进入涵洞时,我们每人燃起了一个火把。洞里阴森恐怖,刚走了一百多米,就能听到呜呜的声音,像有大风掠过。头顶在滴水,叭嗒叭嗒的水声汇成一片沉闷的回响。梅子说话的声音很小,就害怕惊动了这里的鬼魂。这个长达几公里的涵洞好不容易才走穿:原来它刚刚穿过的是一道并不太高的山冈。出了山冈,水渠开始进入一条密林丛生的谷地。当年的水渠设计者真是巧妙到了极点:它沿着谷地构筑,尽可能省却劈山之累。河谷直到鼋山跟前,然后转为南北走向。山谷两边的山丘平均高度约有七百多米,最近的一座山峰有九百余米,离鼋山主峰约四十华里。

我们登上了最近的这座山峰。分水岭离我们只有两三公里远,南北丘陵历历在目。脚下的山溪已经全部干涸,河谷两侧长满了弯曲的刺槐。这里曾经发生过严重的剥蚀,河谷已被冲积物填平,从而形成了今天这道水渠的基底。这样不仅可以节省大量劳力和时间,而且可以巧妙地绕过鼋山北侧几个不高的山岭,减少三到五个隧道……河谷两旁主要由石英斑岩和长石砂岩构成;沟渠的拐弯处,由来自鼋山北岭的雨水冲刷,形成了另一道山谷……中午时分进入最长的一个隧道,发现它的入口处有很多题词,可见这个巨大的隧道在当年是一大骄傲,引起了多少人的激动和畅想。我仔细看着,发现有很多重要人物都来过这里。

由于眼下是枯水季节,或者是因为气候变化的缘故,这里已经寂然无声,只留下一个黑苍苍的深洞,远看像大山的一个惊惧的、未能合拢的嘴巴。

长长的渠道、一座连一座的涵洞,让人想起了万里长城。每个人的力量那么微小,可是他们的合力却可以在山川土地上留下如此深重的痕迹。它将永远不会磨灭。它至少花费了两代人的时间,付出了难以计数的鲜血和『性』命——这对于牺牲者而言是足够残酷的;可是谁也不能否认,这些工程又是无比伟大的……

是的,就是在这里,父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逃离。

一连两天都有人死在工地上。洞子打到了一处极危险的地方,因为没有起码的支护设施,即便落下几块石头都能置人于死地,更不要说大面积的冒顶了。一开始由第三班担任掘进,这是一帮戴罪之人,个个都罪大恶极,活着和死去反正都差不多,所以干起活来基本上不畏生死。总指挥“老歪”对第三班另眼相看,背后夸赞说:“这帮狗东西,谁不服都不行,都不行!”工程进展不错,“老歪”说:“只要给我顶住,最多再有个把月就突出去了……”“突出去”就是穿过这座山脚,是打透它,是见天。有一天又发生了事故,两个人抬出来时已经肢体不全了,领头的央求想想办法。“老歪”眼都红了,骂:“你妈的敌人躲进了碉堡,机枪架上了,你就撤了不成?”他掏出盒子枪挥动着,竟然不惧生死地领头冲进去,所有人也只好跟上去。

一天下来,又有人重伤致残。奇怪的是“老歪”有时蹲在洞里吆吆喝喝,有时前后蹿动,骂人,却没有一块石头击中他,连擦一点儿皮都没有。后来的几天“老歪”去别的工地了,这边的三班再也不敢后撤了。一直到十天之后按期轮换,三班下来,换上四班。父亲就在四班。他听三班的头儿说,十五天下来,共死伤了六个人。父亲一声不吭地在洞里抡锤扶钎,总是机警地瞥着听着。就靠这种过人的警醒,他竟然躲过了两次灾殃。他打锤,另一个人扶钎,再不就倒换一下。可就是这个与他配对的伙伴,躲闪不及,一条腿给砸断了,他自己只受了一点儿轻伤。

四班进洞的第三天就有人逃了。“老歪”指挥几个人追捕,只在两个钟头内就把逃跑的人捉回。从此这个人就算掉到了地狱里:先是一顿痛打折磨,然后就是交给专门的人看管上工,那些看管者都是从工地上挑选的最狠的人。父亲明白,逃跑的人不能成功,完全是因为这里的山谷太曲折复杂,即便逃出了半天也还是要『迷』在谷地里。而“老歪”以前在这一带打过仗,对这里的地形地貌十分熟悉,再加上有猎狗,要追捕一个逃跑的人是太容易了。

可是父亲心里正盘算着离开。他不怕死,他只是挂记着荒原上的茅屋。如果没有那个茅屋,他真想死在这里。他准备逃离,与茅屋里的人见上一面,哪怕只匆匆一面也好……就这样打定了主意。父亲与所有人都不同,他只要真的下决心逃脱,也就十有八九能成——这座山其实就是他的。他当年就在这里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对山地的所有隐秘都了如指掌。在这一点上,那个“老歪”远不是他的对手。不过这既是藏在他心中的,也是摆在“老歪”面前的秘密,只是他不说对方就会视而不见。在“老歪”眼里这个人不过是个沉默不语的罪人,一个在常年折磨中变得拙讷瘦弱的可怜虫。“老歪”因为长期的凶暴和绝对的权力,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在这座大山里还会有什么对手。

就这样,在一个大雾天里,父亲开始了行动。他在前两天已经悄悄做起了准备:每餐都多吃一碗粥。这里的干食是有严格定量的,煮瓜干和窝窝头每人一份,只有稀粥可以多喝一点。他大口吞食别人剩下的东西——生病的人通常会难以下咽粗糙的食物,他就趁机取来大啖一顿。到了第三天一早,正好是一个十步之内不见人脸的雾天。他草草吞下了自己的早餐,先一步退到一边扎紧了裤脚,又把衣襟掖到裤腰里,把一个旧军用铝壶装满了水,然后就扛着锤子往工地走去。父亲没有选择夜间行动,就因为那个时刻恰恰是工地上戒备最严的;而早餐至上工前的一段时间最为松弛。他不紧不慢地走开,待身后的一切都被浓雾遮住的时候,立刻将锤子抛到了路旁的草丛里,然后撒腿就跑。先是一口气跃上岭子,然后继续往前,直接登上鼋山北麓。一般的逃脱者只会背向鼋山,瞄准北边的丘陵一直向北,想尽快顺着河谷跑回平原;而父亲却反其道而行之,他沿着一条裂谷攀登,这样只需半个小时就能翻过山麓,而后再迂回往西,从芦青河的源头起步,逐水而行,沿西岸直接奔向平原。

父亲逃到了山麓的另一面,身后还没有传来狗的狂吠。他知道再有一刻钟左右就可以踏上那条河的西岸了。这个时候“老歪”肯定会领着一群人在山北搜索——也有一点可能就是还没有发现有人逃脱;但用不了多久四班的头儿就会惶惶地报告,不过那时他们追赶并且逮住他的机会已经微乎其微了。父亲大约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好好盘算了一下。他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并没有马上走开。也许就在这段时间里,他改变了主意。真是奇怪,他犹豫起来,不想逃回日思夜想的海边茅屋了……可能他想到了一个更加残酷的结局:从茅屋里重新被押到大山之中,那时候等待他的将是更为严厉的折磨和摧残。如果不能待在那个茅屋里,不能和母亲厮守在一起,那么一切逃离都是没有意义的。还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即天下之大,却已经无处可逃。那就待在这里吧,这里不是别的地方,这片大山是自己的,从过去到现在都是——我的一条命也许就该留在这里……

就在太阳升到树梢那么高的时候,父亲又踏上了返回之路。他用了比出逃多上几倍的时间才翻过了山麓。他细细地看过了这里的每一块巨石,终于想起了战争时期发生在这里的一幕脱险——那一次差点儿丧命。

就在父亲马上返回工地的一瞬,“老歪”和几个人猛地缚住了他。“老歪”挥动手枪不停地大骂,狠狠踢父亲的腿:“押回去,上镣子,往死里打。妈的,你敢逃,这回我就、就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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