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弃的家园》
一
一股稍稍有点儿凄凉的倔犟之气在平原上吹拂,一直吹到我的心里,吹得我胸扉鼓胀。车子从古镇奔向西边的“大河浜”,走下来一看才知道这里远远近近都没有什么村落,而是一片旷野。芦草和灌木,沙子,遥远的几声鸟鸣,这都很容易让我想起那个海滨。横在面前的这片荒野可真够劲儿:没有人烟,土地龟裂,除了干草就是一些死去和即将死去的树木。小叶杨和紫穗槐棵奄奄一息,稍高一些的槐树已经死去了好几年,树皮正大部脱落。有一些小飞虫在枯树下飞动,除此而外看不到任何活着的生物。我想哪怕能看到一只兔子也好,这就可以证明这儿仍然有水,有可以吃的东西。
我想到了进山之初遇到的那只小沙鼠,几天之后它与我真的有了情谊,常常把嘴巴贴紧我的掌心,伸出小舌头『舔』我。我把很少的一点儿水分出一些喂它,又给它几粒地瓜屑末。它急急地喝水吃东西,然后就静静地蹲着看我。“到家了,小家伙……”我过了山地就把它放开了。现在这儿又有什么生灵呢?从古镇出来我就没有喝一滴水,水囊也忘了装满,这大概因为我对平原地区过于信任了。
走了一会儿,我看到了一丛绿草。我想在它旁边找到水——地表是一层细沙,剖开之后又是褐土,只有一丝丝湿润的感觉。显然凭双手是挖不出水来的。如果在这儿找到蒲草、两栖蓼或盐角草,那么才有可能找到水。其实这儿的地下水位已经相当低了。我只想充实我的水囊,如果眼前出现一道海岸,我也许会捧起苦涩的海水畅饮一顿。记得有几次在旅途上实在渴得不能忍受,连水面上的浮藻已经变臭、开始发酵的水我也喝过,那会儿甚至来不及把它烧开。这会儿我就到了那样的时刻,全部心思都被一个“水”字占据了。
我把希望寄托在可能出现的村庄上:它将是我此行的目的地。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往前走了,因为突然袭来的焦渴让人不能忍受。我只好把准备用来熬粥的一点儿水抿了一口。我试着嚼过有点儿绿气的树叶和青草,发现它们又干又涩,早已榨不出一丝水分了。我行走的速度比以前慢多了,拖拖拉拉的步伐有点儿像老人。
从太阳升起走到半下午时分,只有一片片衰死的草在阳光下闪着白光。偶尔有一只小蚂蚱从『乱』草中跳起,让我视为生的奇迹。后来总算找到了一处村落,但未等走近我就看出:这是一处废墟。我大失所望又是急不可待地奔过去,看着尚未倒下的一截屋墙。这儿总该有一两口水井——我怀着这样的念头在断垣残壁间搜索,最后竟然真的找到了两口枯井。它们很深很深,只是没有水。显而易见,干渴正是村庄被遗弃的原因。走出废墟,四周的土地上满是烂草和死去的树棵,这说明人们迁离了很久,到处已经没有了耕作的痕迹。我闯入的是一个被遗弃的家园。
“遗弃”对于我一直是一个可怕的概念,它差不多等同于“背叛”。我一生的痛苦总是与这两个字紧紧系在一起,全部欣悦和不安也似乎源于对它的诠释和理解。我难过地闭上了眼睛。这儿勾起了无法言说的一切:昨天、茅屋的故事、大学里的遭遇,还有我与那个城市及葡萄园的关系……够了,离开这个焦渴的地方吧。
当我走开一截,回首望着这个荒凉的废墟时,心里却滋生出无限的同情:为这片不能生存的土地,也为了那个不知去向的人——这里该不会就是大河浜吧?
二
继续往西……这是我心中一个奇怪的方向。记忆中出生地的西边是没有尽头的莽野和丛林,我几乎从来没有穷尽过它。它有那么多的秘密,连妈妈和外祖母也不能把它讲个周详。大约也就是童年给我的感觉吧,西边总是给人一个未知、苍凉、茫然的意象。是的,我看到无论是太阳还是月亮,最后都隐入了西部。那儿不是太阳的生地,却是太阳的隐地。就是这种种不可解的一切引诱了人,让其忍受和向往,一步步踏向那个遥远。人这一生只知道希求,为此而忍饥受渴,却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么。
脚下的沙子变得更软,这说明硬硬的褐土被深埋在流沙之下,我已经步入了真正的沙漠地带——这儿多少有点儿像绵绵海滩。抬头远望,果然看到了沙岗,起伏的沙丘链,看到了早已死去的灌木枝条从埋葬它们的沙子中伸出一截梢头。沙子反『射』着阳光,烤得人脸上火辣辣的。前面不远处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我好奇地走过去——一堆白骨,牛的骨架;它的旁边有一摊黑黑的掺了沙土的杂物。我吸了一口冷气,脑海里出现了这样一幅图景:一个人赶着牲口或驮着东西走入这片沙漠,后来开始挣扎——人和牲畜都渴坏了。最后他留下它去寻找水源,或者倒毙在半路上,或者独自逃走……这个推断使我不禁有些害怕了。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水囊和粮袋。
接着我又在前面看到了一些动物白骨。它们已经被沙土盖住了半截,被阳光晒得快要粉碎,轻轻碰一下就散了。再往哪里走?继续往前吗?我差不多看到了那个结果……我屏住呼吸倾听自己的心音——这种追赶和证明似乎可以稍稍放得缓慢一些了。
我大概需要好好琢磨一下了。于是我坐下来,放下背囊,取出了地图。我在急急地搜寻那个地标、古镇的名字,再找那条大河——图上标记了从山脉发源、流向西北的一条大河;还有,离大河十几公里远的铁路线——沿线就是一些村镇。地图上的标记和名称显然是这片沙漠化形成以前的……我下车的地点有误,一口气急奔下来又加重了这种失误。现在应该走向哪里是不容置疑的了,问题是我能否弄清我现在的准确方位、能否来得及赶到河边和铁路沿线的村镇。火焰在心中烧灼起来,两眼有些发疼。显然没有什么好选择的了,我又一次把自己推到了一个边缘上。我这会儿差不多看到了一个男人冷冷的笑容——那是飞脚。好了,我该运用自己那点儿地质学的本钱,来试一试运气吧。
我开始认真推敲。凭借那条山脉的走向以及我离开它的大致距离判断,我正处于那条大河的南部;如果这个判断没有问题,那么我往正北走上一段就会望到河堤。可怕的是这个判断有没有错误:接上去的这个错误将会是致命的。我尽可能地镇定自己,不止一次地研究那张图、远处山脉的影子。我最后仍然回到了原来的判断。重新起步时我好好休息了一下,并用最后的一点儿水做了热粥喝掉。我想这一餐饭多少也表明了我孤注一掷的决心。那条救命的河流出现之前,我大概不会有机会吃这么丰盛的一餐饭了。
夜晚的凉爽帮了我的大忙,也许这是走出山地后最大的一种收益:我可以在夜间赶路了。凭借星斗的指引,我很容易找准方向。午夜天籁常常引发我的好奇和幻觉,我常常听到大河流淌之声。这当然是不切实际的。我不得不一次次绕开那些沙丘,尽管是低低的沙岗,但我仍然没有力气去翻越了。走着走着,有时实在不愿举步,就在沙丘旁坐一会儿。有一次刚坐下,有一个兔子大小的野物突然从旁蹿出,它跃了一下又停住——月光下我看清了它美丽的小脸,原来是一只小沙狐!我那种兴奋不能自抑,张口喊了一声,虽然哑哑的很弱,它还是吓得跑走了。这个发现真是让我惊诧,我不由得想到了生命的顽强——它是怎样在这片干枯之地活下来的?我推断这儿一定离水源不远。我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沙地上有了一溜小沙狐的蹄印,沿着这蹄印,我的脚步也加快了。
一夜走走停停,天亮时分竟跌倒在地上。醒来时觉得两臂发疼,原来太阳升起后我不自觉地在用它护住了头部,这会儿被晒得滚烫。背囊歪在一边,带子勒得两个臂膀有些麻木。火辣辣的太阳把大地烤得一片焦灼。四周都是白白的沙粒,几乎没有一点儿可以逃脱阳光的地方。我努力使嗡嗡响的脑袋镇静下来,尽可能准确地辨别方向。现在大约是上午十点钟的样子,太阳应该在我的东南方——我发现自己在踉跄倒地的那一刻,仍然面向了大河。我爬起来,一丝丝向前挪动。一种可怕的感觉掠过心头,身体在微微颤动。也许我再一次昏厥就起不来了,烫人的沙子会把身体的最后一丝水气烙干。我想起了那一堆堆动物白骨……为了节省体力,我尽量走得缓慢一些。
这次远行的目的是为了绝望中的证明,还是为了焦渴的大河?果真如此,如果找不到那条大河呢?我不敢想下去了……
前面有一道沙岗,光秃秃的。我只能再一次绕过它,因为我已经没有力气攀登了。
可是它横在前面,简直长得没有尽头!正在困『惑』,突然一阵极大的喜悦使我连连呼叫起来:它是长长的河堤!一定是的,不会再是别的什么了……我的力气陡然增大了,差不多是大步跨跃了一下,登上了河堤。
真的是一条大河,很宽的河道——但它是——干的……
《母亲与水》
一
我这次真的不想起来了。就在高高的河堤上,我直直地躺下了。
太阳照着我。太阳将把我在大堤上炙干,变成黑炭;我今生再也不必躲避它的光芒了……我歪过头去望着太阳,想一直这样看着它。
对面河堤上好像有个移动的黑影,它很小,但是它在移动。这么说那是一个生命!我的双眼一下睁大了。我喊了一声,可惜太微弱了。后来我目不转睛地盯视:真的不是幻觉,而是一个真实的会动的影子。我挣坐起来,令我吃惊的是自己竟然又一次站起,并往河心里艰难地走去。河心的淤土有些硬,我跌疼了膝盖,但每一次还是站起。走啊走啊,我的眼睛只不离对面那个移动的影子……渐渐看得清一个人的轮廓了,再后来又看见了飘飘的、在阳光下闪亮的银发。她是一位老太太,手里提着一些东西!我喊了一声,双眼一阵发烫。“外祖母……”
老人直着走过来,然后奔下河堤。
外祖母的头发像李子花一样白,上面落满了蜜蜂。我的外祖母,她弯下腰拉着我的胳膊,把我弓着的腰拉直了——我去寻找那双熟悉的眼睛,呆呆地望着这位拾柴火的老人。
“你是哪来的汉子?”
“我渴我渴……”
“你是赶路的汉子?”
“我渴我渴……”
“走吧……跟上吧……”
老人一手牵上我,一手提着那捆小小的柴草往前走了。
原来河对岸不远就是一个小村庄。我又看到了那些矮小的屋顶,心里一阵热烫。我像见到了母亲,但还是把泪水忍住了。“我渴我渴……”“别吵了汉子——怎么像个娃儿?”在村头的第一个小屋前,她放下东西,拍响了门板进去,一会儿端来了一个粗瓷碗。她一手扶着我的头,一手把碗对在我的嘴上。我不停歇地喝光了一碗水。“我渴我渴!……”“走吧走吧,家去!”她还了碗,继续抓紧我的手向前走。
村子另一头有一间更小的茅屋,门板薄薄的。她开了门,说了声“到家了”——我顿时觉得心头一亮,恍惚间认为千里跋涉就为了这一刻:找到这样一座茅屋……“我渴我渴……”老人的瓷碗刮着缸底的声音。她端过来了,说着什么。我却倚在炕上,一歪头睡过去了。
这真是一场漫长的睡眠,像睡了一年。我差一点儿就要长睡不醒了。
后来我听到有人在蹑手蹑脚走路,还觉得有一双暖暖的目光抚『摸』在我的脸上。我睁开了眼睛……“好孩子,你可有一场好睡哩!”老人站在炕边,笑微微的。她说我睡了两天两夜了,有时还要喊几声梦话。我使劲想让自己振作,费了好大力气才坐起来。我望着这位老人、这个屋子。这是个搭救了我的老人,我想按照东部传统的礼节,给她跪一个。她坚决地阻止了我,说人这一辈子,路上讨一碗水的事儿是常有的……
我搓着眼睛,急着要问的第一件事就是:这里就是那个叫“大河浜”的村子吗?老人点头,伸手往外指了一下:
“这方圆一百多里的地方,都叫大河浜。”
我吃了一惊:“那么,我想打听的一个人,她的亲戚告诉我,说她就住在大河浜,她叫……”
老人像是一愣,身子往后歪了一下,“哦,那得问问——你找的是这个人呀,那你是她家里什么人?”
几句话又怎么能讲得清呢?我只好说:“亲戚,我也是她的亲戚……”
老人不再说话,“哦哦”几声,转身忙去了。
二
这个小屋子里和我熟悉的东部平原的那些情景差不多:泥做的锅台、泥做的碗橱和柜子。几乎没有其他木质家具,只有风箱是木头的。还有两个三脚凳,一个小桌子——那是用来吃饭的。炕上没有席子,只有一个水泥袋糊成的大饼模样的椭圆形垫子。垫子中央发黑,老太太晚上就躺在那儿。我问老人家里还有什么人,她缺少牙齿的嘴巴费力地说:
“富了。”
我听了好久才明白,她是说“去了”——她的男人死去了。这么说她没有儿子和女儿,是个孤寡老人。她又一次弯腰到小陶缸里去舀水,盛水的是一个破了角的葫芦瓢。她好费力才舀出了一点点。我喝下了这浑浊的水,觉得这好像是泪水和泥汗汇集起来的。我不知该立刻出门找人还是怎么——我身上有了力气。后来我说:
“让我去提些水吧。”
大娘摇着头。
“怎么?”
“要到大清早才……”
原来村边那口深井平常不让人提水,因为白天水很少。村里有个约定:必须到清晨水多起来的时候才允许提水。可我不能等待,只想为老人做点儿什么。我从院子里找到那个提水的陶罐,上面有很长的绳子。我不管老人怎么阻拦,提着罐子走向了村头。街上有好多人看着我,一时不知我要做什么。井边上没人,我往下望了望,见是一个四方砖井,很深处有点儿光亮,就是说有水。我好费力才把水汲上来,提着它穿过街道两旁那些责备的目光,回到了小屋里。水倒进陶缸,她感激得不知怎么才好,只说:
“啊呀好孩儿,啊呀哪里来的大胆孩儿。你是哪里人啊?”
我告诉她:我是从东边来的,从海边上来的。
“海边上?那是什么地方啊……”
我告诉她:就是海边,一个村子不远,那里有一处葡萄园……
“葡萄园,葡萄园……”老人念叨着,从窗上往外望着,好像那个园子就在她的目力所及之地。我望着心慈面软的老人,觉得她真像在旅途上等候我的一位亲人。这样待了一会儿,她又问起了我要找的那个女人——“那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啊?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住在大河浜啊?”
我只好从头告诉,稍稍说得详细一点儿:我是刚刚得知她的下落——我们一家人苦苦牵挂了她半辈子;我的外祖母和母亲在世时,一直想着她……
“啊呀……好孩子,好孩子你就这样一直找过来?”老人的眼珠灰灰的,盯得我心上发紧。
“我刚从城里见了她的儿子儿媳,又去了古镇……”
老人听着,像是没了兴趣,慢慢转身出了屋子。她在院里抄起一把扫帚,一下下扫着。
我出门帮她,她却紧紧揪住扫帚不放。这双抓住帚柄的手又瘦又小,突然抖得厉害……
夜里老人坐在我睡觉的那间屋里,久久不愿离去。她想听听海边的事情,问着问着,又问起了我家里的老人——父亲、母亲和外祖母,他们什么时候去世的,他们生前的事。屋里没有点灯,我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她一句句问着。我在黑影里诉说,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睡着了……
早晨醒来时,老人已经出门取水回来了。她站在门边对我说:“这几天我没事了打听你要找的那个人,她的远房侄子出外打工了,因为她也早就不在了——她古镇上的亲戚一准是弄错了,这个老太太早就不在了啊!她不在了……”
“她去了哪里?”
“她啊,她早就不在人世了——她死了……”
老人说着也为那个人难过起来,泪水哗地淌了下来。我一下凝住了:
“这,怎么可能?她的亲戚……”
“孩子,相信我的话吧,那个可怜的老婆子真的死了,再找也是白费工夫……”
我呆呆地看着她。我还是摇摇头:“您弄错了,如果真是这样,她的儿子儿媳也会知道吧!”
老人再次弓腰舀水,头都快要探进水缸里了。她在咕哝:“那不一定啊,她和他们常年不住一块儿……”
我心存疑虑,可又万念俱灰。果真如此,那对我、我们一家,更有小慧子本身,该是多大的不幸。一个漫长的故事由此结束,心有不甘。我不想再问她了。我想自己真的该离开了,走出这个村庄前,我还要再打听一些人——所谓的大河浜一带,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村庄呢?面前的老人会不会真的搞错呢?
走前,我只想帮老人到河边上去捡些柴草、为她打水,帮她把塌了半边的院墙垒好,可她全都阻止了……天一大早,我只好提起了背囊。老人千叮咛万嘱咐,像对待第一次出门的孩子。我在她的目光下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段又转回:我想给老人一些钱……可她马上沉下脸说:
“好孩儿,我怎么能要你的钱?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没等我说话,老人就把钱搁下,然后回身。她满头的白发束成了一团,随着她的迈步一下下颤抖。我捡起钱,跟上她走了回去……
老人说:“你心里要是不过意,就帮我垒起院墙再走吧。”
我搁下背囊,用了多半天的时间,堵上了残破的院墙豁口。整个做活儿期间老人就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这个夜晚我怎么也不能入睡。老人把我让到那惟一的土炕上,她自己睡在角落的一个蒲垫子上。刚开始我和她争让,到后来她生气了,我只得睡到了炕上。
夜晚我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这不能不使我想到自己的外祖母和妈妈。“妈妈。”我轻轻呼唤一声,眼泪夺眶而出。老人的土炕啊,平坦、坚实、光秃秃的,我和衣而卧,汗水不停地流下来……
剩下的时光让我睡了一个好觉。天刚蒙蒙亮,村里的鸡就一声声啼叫,把我给吵醒了。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听外面『露』水滴落的声音。蒙眬中我觉得这是在葡萄园的小茅屋里。隔壁的呼吸声应该是拐子四哥的,再有一会儿肖明子就会欢叫跑出,再接下去就该是鼓额了……我坐起来,两手抱膝看着窗外。窗外是几棵杨树、破草垛子、远处稀稀疏疏的房子。这里没有葡萄园,也没有那种开阔的荒原景象。我想这会儿葡萄该结成枣子那么大了吧?这个时候该是忙着把多余的枝杈折下来的时候。这个季节葡萄园里的活儿很忙,拐子四哥他们此刻大概早就起床了;斑虎也该在园子里四处巡行……
我『揉』了一下眼睛,屋里没有人。我想起该提陶罐去为老人取水。